血色宴会的善后并非想象中的那么美妙,在你走之后发生了很多事,很多。
守爱每吐出一个字都要喝一口酒,绿殇一再劝阻,并提醒守爱:她尚且怀有身孕。她说话的声音很大,并不在意襁褓里的另一个孩子。
“不要紧。现在只有这玩意儿能让我保持冷静。”守爱一边说着一边拍着绿殇的脊背,“总督大人遇刺之后,黑天国的人很快就撤离了。他们没有杀害任何一个平民。反倒是后来赶到的王国卫队,他们下令彻底搜查总督府:顺便再随手偷点东西。那群混账把宴会上的人统统抓了起来,就关押在水牢里。”
水牢!绿殇从没听说风岚郡还有这样的监狱。“嗯。我也没有听说过。但它真的存在,墙壁上挂满了杀人的刑具,虽然那些刑具不过是装饰品,但也够吓人的。有些砖石里还镶嵌着人的碎骨头。”守爱抓起桌子上的酒壶猛灌了一大口,绿殇发现她的眼睛已经变成了血色的猩红。
“有权有势的人交纳保释金后离开,而剩下的人则只有接受严刑拷问。什么搜捕黑天国,都是他娘的借口。他们觊觎柳珅总督的财产,也渴望得到更多的银子。为了交纳保释金,宴会上的人廉价变卖了家产,富农变成贫农,贫农驱为游手。工匠因为交不出足够的钱而遭到折磨,记得风岚郡最好的锁匠罗闻先生吧,他交不出赎金,结果被砍了一根手指。”
什么英明神武的千机王,统统是骗人的。“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被自己最敬重的人所欺骗。”守爱再次拿起酒壶时,发现酒壶里已经空了。她扯着喉咙问男人要酒,守爱的男人是个很憨厚的渔夫,有着宽大的肩膀和黝黑的健康肌肤。男人整日唯唯诺诺,从来不懂得发表自己的意见。
过了好一会儿,渔人才从厨房里摸出一只酒壶,然后含泪递给守爱。守爱拿起酒壶喝了一口发现是醋,旋即对着男人破口大骂。男人默默地转身,蹲在厨房里暗自流泪。做守爱的男人,日子一定不会好过,枫炎低声对绿殇说道。
“还不是你害的。”
守爱把醋吐在地上,然后伏在桌子上狂笑:“剩下的女孩都被当做牲口一样卖了,和我一样其他的人也都是总督收养的孤儿。没有亲人,没有后台。王国卫队还真是机智过人。十几个人用绳子拴在一起,赤条条地站成一排供人挑选。买走我的,就是这个混蛋。他唯一想要我做的就是替他生几个孩子。头胎是个男孩,第二胎还在我的肚子里。”
守爱剧烈地咳嗽了几下,酒精开始起作用。她整个人昏昏沉沉,于是守爱直接将一碗水兜头浇下。“我们本来以为你死了,沐山飞却坚信你一直活着。他目睹王国卫队的所作所为之后,辞掉了自己的官职,然后去寻找你们两个。有天他风尘仆仆地回到风岚郡,身上穿得破破烂烂,浑身上下都是剑伤。只有他的佩剑雪龙锥依旧光亮如新。他告诉你还活着,多少让我有了些许,希望……以及活下去的勇气。”
真是种莫大的讽刺,竟然让你看到如此狼狈不堪的我。“虽然我痛恨杀害了总督的恶鸦,但我没有复仇的打算。更不会去告发你们。我明白该如何热爱,如何憎恨。”
“如果你真的明白的话,总会对你的丈夫好点。至少他算得上一位好人。”枫炎仍旧是玩世不恭的态度,这种态度让守爱极其反感。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打门声,守爱的男人默默出去,过了一阵子几个穿着王国卫队制服的士兵不由分说闯了进来。枫炎还以为是巡查队,他示意绿殇随时准备应战。然而那些士兵首先在屋子里巡视了一圈儿,然后来到院子里收走了所有的干鱼。
“是收税的官兵。都怪万恶的人头税,还没有生出来就要交纳一定的赋税。”士兵们收走了干鱼还觉得不够满足,然而木屋里实在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最后有个士兵卸走了一条桌腿作为战利品。
对于这种事守爱已经习以为常,王国卫队拿走了一切可以拿走的东西。他们带着新任总督的命令,搜刮着为数不多的财物。守爱只是冷冷地盯着那些混蛋,最后轻声说了句:“不要弄乱了我的花圃。”一个士兵白了她一眼,反手将花圃附近的瓦片丢向守爱。尽管她及时躲开,额头还是被砸了个口子,血流的声音哗啦啦地回响在她的太阳穴两侧。
“臭婊子,王国卫队不需要你来管教!”
守爱却仍旧自顾自大笑着,这笑声让绿殇有些不太舒服。“流血了。”绿殇想起口袋里有止血的布条,她想先帮守爱止血。守爱却一把推开了她:“女孩子嘛,每个月总是要流几次的。”
“别说胡话。”角落里的男人磕磕巴巴地说道。王国卫队的士兵渐渐消失在苍茫的暗色中,确认王国卫队走远了,绿殇才拔出流光,“剑势,生之痕!”她把剑反手插在地上,野草秀木之中的生机闪烁着冷彻的幽芒一点点从寄主身上剥离,它们按照青族之鬼安排好的奥义重新组合。守爱只见那灿烂的幽芒落入自己的左眼,接着她额头上的伤开始逐渐恢复。
“不要多管闲事。”守爱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金色的草地上,她和绿殇扮演公主与骑士的游戏。“这回,角色反转了呢。”平静,守爱慢慢平静下不安的心。绿殇上前抓住她的手。那双手如此冰冷如此孤独,渴望着被别人偶然救起。她把头放在绿殇的肩膀上,微微闭上微醉的眼。
“我的骑士呦。你是否会发誓忠诚于我,将光荣的剑献于黎明之前的黑暗呢?”
嗯,我会的。我会的。绿殇抱紧了守爱,她的眼角渗出了晶莹的泪水。就在这时,枫炎解开了恶鸦的剑袋。“绿殇,我们走吧。”审判到来了,一切良知都要放在天平上考量。即便永恒的太阳,偶尔也会失去光芒。“律法与公正的守卫者,阿尔哈图家族将降临审判的利刃。”
等等,守爱的男人也站起身,他浑身颤抖,双目血红。“算上我一个。我要亲手和那个总督做个决断。”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枫炎蹙起眉,“知道。但我不会让我的女人一直哭泣下去。”乌克苏拉不相信眼泪,“即便没有黑天国。我也会去。更何况,从你们进入我的屋子起,我就已经是窝藏王国重犯的从犯了。你会答应吗?”
“黑天国不会拒绝任何一个正直者的要求。”枫炎解下腰间的短柄手斧,并递给他一只手套。
守爱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男人也有血性。至少他懂得愤怒。黑天国么,守爱靠着庭院前的枣树,身子慢慢瘫软下来。偶然间得到的惊诧会令人倍感疲惫。她唯有听到胸膛里咚咚咚的回音,回音如此坚实而有力,竟然有些怕人。渐渐她也分不清到底是心脏的狂跳,还是王国卫队巡逻的脚步。
“总督府绿殇再熟悉不过了。”因为她从小就在那里长大。她熟悉那儿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房间。她知道柳珅大人喜欢紫荆花,所以总督府里到处都有刺绣着紫荆花的工艺品。故地重游这种滋味究竟是怎样的苦涩,唯有绿殇自己清楚。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进入总督府邸后庭的捷径。
那里有一座几乎废弃的亭子,亭子下面藏着密道。据说那是柳珅之前的总督挖掘的,那位好玩的风岚郡总督特别喜欢挖掘地道。最后他也是死在了坍塌的地洞里。没人说得清这里到底有多少地道,“过去我和守爱经常从这里逃出去玩。”每次穿过密道,身上总是脏兮兮的。因为大家都统一穿着白色的睡裙,故而污泥就会特别明显。
凭借着记忆,绿殇掀开头顶某处的石头。整座总督府完全暴露在刺客们的剑刃之下。谁料绿殇刚刚爬上洞口,就只听锣声震颤。“是打更人。”
恰好旁侧有座假山,他们悄悄藏到假山后面。待打更人过去,他们才从假山后面溜出来。经过一座牌坊,他们很快就抵达了总督宫。十三级台阶上至今还留存着两道剑痕,以前绿殇经常和守爱躲在石阶两侧的花圃里惊吓总督。而柳珅大人总是故意作出受到惊吓的样子。“门是反锁着的。”枫炎说道。
“嗯。但是可以用其他的方法打开。”比如撬棍。绿殇指了指门下的凹槽。那是守爱过去藏撬棍的地方。他们进去之后打昏了几个仆人,新任总督并没有在屋子里设置卫兵的习惯。
摸着回廊很容易找到主厅所在。主厅不远处就是总督卧室。历任总督必须要住在这里。灯光依旧亮着,新任的总督正坐在他的软席上,喝着产自甘国的美酒。那种乳白色的液体带着极其浓烈的香气。就在他喝到第三杯时,门吱嘎一声被打开了。
“审判到来了。”枫炎冷笑着走进屋子,总督立即认出了大名鼎鼎的恶鸦。为了追捕恶鸦,奕明香不远万里追杀到玫尔城。然而现在他却出现在这里。他想做什么?
“交给你了。”枫炎拍了拍渔夫宽大的肩膀。守爱的男人用力点了点头。
他提着斧头一步步迈向总督,总督虽然拿着锋锐的长剑却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缩成一团。“救我,不。喂,你们都去哪儿了?卫兵,卫兵!不,我到底犯了什么错!”
枫炎示意了一下绿殇,她立即明白了什么,立即跟着枫炎回到走廊。忽然间枫炎的脚步慢了下来,绿殇奇怪发生了什么,于是连忙推开枫炎。然而她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令人稍许有些怀念的面孔。
向听风。他也在风岚郡。他与枫炎对视良久,默然不语。就在这时向听风听到了总督的悲鸣。灯光的映衬下,血淋淋的斧头疯狂挥舞,宛如魔鬼的第三条手臂。
“好久不见。”一滴血穿破窗纸打在向听风的脸上,他极其厌恶地将其甩手擦掉。“是时候该做个了断了,恶鸦。不,应该是阿尔哈图.牧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