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交响的诗篇
海水吞没了肮脏的甲板,破损的海船颓废地坐在沙滩上。柯枝港的海盗船出其不意地攻破了舞岛军港。蓝杦从甲板上跳下来,她双手沾满了火药的气息。由于北原忙着潜入金鱼港,所以并未参加这次战斗。
刚刚经历一场战斗,海滩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死体。其中大部分都是海盗雇佣的土著人,他们雇佣海岛土著作为先锋。这些土著人只想要女人和金子。
“都是些可怜鬼。没有几个人能真正活着等到战争结束。”拔都找了块礁岩坐下,两条腿耷拉在地上。他的弯刀斜插在沙子里,滴着猩红的液体。三个时辰前,十七条柯枝港海船组成的队伍袭击了舞岛群岛的军港,守军起初以为是寻常的海盗袭击,于是集中兵力对付入侵的海盗。结果拔都率领另外一支队伍占领了深水港,守军发现自己的后院起火为时已晚。最后指挥官抛下三百名士兵,自己带着所有的海船逃离了舞岛。
剩下的士兵负隅顽抗了一阵,约一半人向拔都投降了。其余的人要么战死,要么被拔都下令枭首示众。硫磺和磷火的气息,蓝杦呼吸着僵硬的空气。“这儿是厉箜大公重要的海外军港。上面有完整的火枪生产线。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食物和淡水。不过所有的海船都被那几个老家伙带走了。”
“我们为什么不去攻打金鱼港?在这里只会暴露我们的行踪。”
“他们会认为这是海盗的行径。不会怀疑到我的头上。他们只知道是拔都的海盗队,却不知道是枚蒂利鲁伯爵的宣战。他们只知道有位枚蒂利鲁伯爵,却不知道有所谓的雅尔甘·拔都。真是有趣的推论。”
有几个海盗抓住了企图逃跑的降卒,拔都下令将他们一律处死,头颅砍下来吊在旗杆上。“胆小者只会躲在礁石的背后为一时的苟且偷生而暗自窃喜,勇士们则会擦干身上的鲜血,用微笑继续前行。对于叛徒而言,逃走是最为可耻的行径。他们不仅背叛了自己的主人,还背叛了作为战士的信仰。”
你总是有一千条理由解释自己的无聊行为,蓝杦把手搭在拔都的肩膀上。
拔都收起他玩味的笑:“试想,他们如果逃出去,告诉外面的人这里并非海盗袭击,而是一场有预谋的起义,我们会怎么样。厉箜不可能对一座岛屿的沦陷做到熟视无睹。所以把这里劫掠一空后,必须马上离开。”
高尚并不能解决问题,唯有拳头才能夺取生存的空间。拔都清理掉爬到脚背上的一只沙蟹,这些可恶的生物不小心剪断了他的凉鞋皮带。他说这双鞋是甘国羊皮做的。“在我看来所有的羊都一样,唯一能够鉴别它们差别的只有肉质的味道。”蓝杦一边说着一边捡起地上的贝壳,晶莹的蓝色贝壳仿佛折射出来自大海之渊的色彩。
很快岸边就堆满了从各个仓库里抢掠来的东西,武器,弹药,粮食,成套的机械以及它们的设计图。拔都举起一把缴获的火枪,试着射击了一下岩石。火枪口微微震颤了一下,冒出苍色的烟雾。“乌克苏拉的火枪威力远不如海盗的巨大。但这种火枪却是后膛枪,并有较高的精准度。他们的火药里掺杂着灵石碎屑,能够弥补威力差距。”
我记得乌克苏拉并不生产灵石,她从未听说国境里有发现过矿脉。
“在东方大陆只有恩戈生产天然的灵石。很多古代魔兽的残骸里的也能发现类似灵石的东西。魔鬼的泪水滴落人间,它给人们带来了灾难,战争以及仇恨。它也给人们带来了矿产,带来了丰饶。”灵石就是魔鬼的泪水,现在看来它应该是某种魔兽的化石结晶。千机王梦寐以求想要得到恩戈地区,控制了恩戈就等于控制了东方。
蓝杦踮起足尖努力穿过那些杂乱的战利品眺望远方,这时她却觉得有一双不规矩的手按住了自己的胸膛。“别这样。”你明白的,我早就是你的人了。
“不。还不够,至少七夜没有松口。我想抢在七夜之前得到你,从肉体到灵魂。此刻我们活着,下一刻就即将死去。清晨盛开的花朵也并不知道自己黄昏就会凋落。漆黑的命运之前,你不知道用哪一把钥匙才能打开黑暗的枷锁。”拔都的手从蓝杦的胸口一点点向下滑动,她感觉冰凉的手指触及着自己敏感的部位。
但这时拔都的手突然顿住了,他看到海际升起的乌克苏拉三王旗帜。它迎着狂风在海面上飘扬,因为逆流的缘故,所以乌克苏拉的船只一直行进缓慢。“乌克苏拉军队来了。兄弟们,落幕的时候尚未到来,我们该走了。”
当晚强盗们就在附近的一座荒岛上倾庆祝所谓的胜利,后来的事情也正如拔都所说,乌克苏拉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一场叛乱,他们权当做是胆大包天的海盗袭击了港口。拔都命令十个水手带着抢掠而来的金银偷偷上岸,将这些东西流入金鱼港的市场。“看到一角冰山就会联想到水底的庞然大物,但事实上这里只有一角冰山,并没有下面的怪兽。”
他们燃起篝火,烧烤着鲨鱼肉。事实上这种食物并不美妙,因为它带着一种诡异的怪味。相比之下它比起其他的大型鱼类更容易获得。只要有船经过,它们就会紧紧跟随黑色的旗帜。
海盗的头领们坐在篝火中心的圈子里,其他的人都聚集在外围。蓝杦就坐在靠近拔都的地方,她。一些海盗们唱起了海岛之民的歌谣,歌词的大概说的是一位伟大的海神来到人间,结果发现每日歌功颂德的人其实都是无耻之徒,发怒的海神就把所有的恶徒都杀掉,尸体吊在桅杆上。
“真是个恶毒的故事。”
“那是因为人的虚伪招致杀身之祸。海岛之民首先要相互信任,其次才要考虑自己的利益。等你安顿下来就会明白了,山地人。”赤色海盗卢斯坐在沙滩上玩着黑暗里的沙子,他喜欢用这种方式缓解自己的兴奋。有时候兴奋会冲昏头脑,愈是接近黎明就越是要学会冷静。
菲罗却不断地痛饮苹果酒,他在仓库里什么都没有抢,只是命令手下装了两船苹果酒回来。为此拔都严厉批评了这位海岛领主,“那又有什么关系。鼓舞士气还是要用好酒的,如果海盗袭击港口不抢走储备酒的话,岂不是太奇怪了。我说的没错吧,前任帝国将军的女儿。”
蓝杦仰起头,左手按着手里的弓。“早就不是将军的女儿了,现在是雅尔甘·拔都的夫人,大海之王的王后。”
几个海盗在附近立起两排草人,他们轮流朝着那些草人射箭。拔都说这是一种仪式,目的是为了祭祀海神。据说过去树立在海边的都是活人靶子,后来才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让我试试。”蓝杦歪着头放下手里喝到一半的烈酒,随手捻起一把竹弓。箭矢刺破孤凉的海夜,唯有霜冷的痕迹。几分醉意堆在她得意的眼角,箭矢几乎穿透了草人,落在水面。海盗们响起了一阵欢呼
“诅咒精灵”菲罗悠哉地喝着他的苹果酒。“不错的箭技,黑天国的人都有如此精湛的技术么?”卢斯提醒他,“她现在不算是黑天国的人了。”
“好吧。我想在进军金鱼港之前我们必须搞清楚一个问题,我们是要和黑天国联手还是偏安一隅,自立为王。”菲罗悄悄把手放在刀子上。
当然,黑天国只是我们临时合作的对象。拔都敞开衣襟,任凭喉咙滴下的酒淌在胸膛上。“我们绝不会认同那个七夜是天下的共主,我们要和他分一杯羹。否则拔都决不罢休。”拔都显然有自己的打算。
“难道我们以后还要和黑天国的人兵戎相见!”
这个不好说。拔都继续喝着酒,“如果七夜给不了我想要的东西,我们就用双手夺取。海域之上,我们才是真正的领主。七夜没有水军,他必须要给予我想要的东西,至少我要得到乌克苏拉沿海的利益。”
嗯,我也赞同拔都,那个男人并不如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可信。即便是黑天国自己的人也很少见到他。
“抱歉。”一个士兵匆匆跑到拔都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拔都打了个激灵,随即陷入平静。
海盗们的狂欢戛然而止。蓝杦盯着拔都的眼睛,她感觉到了不妙。“发生了什么,拔都?”
“有个俘虏跑掉了。”看样子似乎已经逃走很久了。拔都拔出水手刀:“看来还是我大意了,菲罗,收起你的苹果酒,把所有的船长都给我叫起来。要提前动手了。”喝醉的船长直接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冷水,其他的士兵都分到了一些止血药以及曼陀罗花药丸。
金鱼港。
白色的月亮安睡在黑暗的海面,像恋人枕在伴侣肩头。然而这位伴侣看起来却如同暴君般可怖,厉箜大公惩罚了丢掉岛屿的将领,顺便把他挂在桅杆上,让他好好清醒一下。月光照在厉箜布满皱纹的脸上,让他看起来分外恐怖。刽子手的美誉对于他而言实在在恰当不过。“报告公爵殿下,启示号的船长已经接收了军港,这次的袭击仍旧是海盗引起的。”
又是海盗吗?老公爵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乌克苏拉究竟是怎么了。作为拱卫王室的家族,保卫乌克苏拉的任务落在厉家的头上。无论是狂热的雅尔甘,还是其他的氏族,在厉箜看来统统都是纸糊的老虎。他唯一怀念的就是司法的天平,阿尔哈图家族,只不过听说这个家族已经没落到把继承人送到决斗场。
王国需要的是战士,不是疯子。“如果千机王陛下命令我担任帝国宰相,我保证能把这些虫豸像碾跳蚤般全部碾死。”
千机王想要的可不是把所有叛乱者碾死,厉箜的随从虽然想这么说,但他毕竟不是傻瓜。你可以质疑他,却不能明确地反驳,这也是厉箜大人为人诟病的地方。“千机王陛下英明神武,只是太年轻了而已。”随从小心谨慎地说道。
厉箜并没有生气,相比起其他的领主他还算是理性的。他宽恕了随从侮辱千机王的罪行。“不。你说对了一半。用阴谋诡计取得的王位算不上英明神武,听好了,乌克苏拉就像一具腐烂已久的尸体。千机王就是餐食这具尸体的秃鹰,他以此为乐,并且享受其中。”
大公转头对身边的监察官说道:“听说陛下又从皇城消失了,是么?”
“没错。”监察官没有否认。“只是出了一点小小的差池,谢天谢地,奕明香王后已经基本稳定住了局势。大臣们也都习惯向王后大人申奏了。”
“是么,但愿她会开心地收拾陛下留下的烂摊子。您还有别的事情吗,监察御史大人来到我这里不会仅仅是为了喝茶的吧,这种小事即便是马夫都能为我转达,犯不上要您这样身份的人前来。”厉箜大公问道。
不,我仅仅是出于自己的原因来这里看看大公阁下,监察御史说道。毕竟已经很久没见过厉家的公爵了,您还是像当年一样耀眼。当年的公爵殿下宛如海域的雄狮,丝毫不惧如恶鬼咆哮的风浪。真怀念那个时候,我们一起将忠诚的利刃献在先王脚下。
“嗯。如果你现在还保有这份忠诚的话,请一并献在千机王陛下脚下。”厉箜摇着头。“虽然雄狮已然老去,但阁下的溜须拍马之术反倒是越来越精进。希望您的位置能够一如既往地稳定,等到起义者的利刃割下你的头颅时,你还能如今日这般笑出声。”
难道公爵认为我们会输掉战争?
“千机王聪明绝顶。可如果他站在了乌克苏拉的对立面,灭亡将接踵而至。我之所以继续为乌克苏拉而战是因为我渴望着,在这里画上我人生最后一页华美的诗篇。然而即便是在这儿,还是会被你这个慕名前来的老朋友打扰。难道就不能让我听听,这海风的声音吗。”几十年来,浑浑噩噩的我仿佛经历着空虚的噩梦,像是被人操纵的提线木偶。
说不定,会很有趣呢。来吧,这风暴中唯有勇敢的水手方能抵达命运的彼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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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原率领的队伍装扮成行商悄悄潜伏在金鱼港。根据之前的约定他们只要一看到烟花弹,就随即展开行动。首先他们计划的是在城中制造混乱,他们买下来一些无用的木板屋子,必要的时候可以点燃房子来制造恐慌。
北原则打算亲自率领五十名勇士偷袭厉箜的公馆。午夜的风插着魔魇的翅膀,他们等了一个半时辰看到了烟花弹:虽然并非之前约定好的时间,但如果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变动,拔都不会轻易改变战术。于是北原立即派人放了一把大火,然后一股脑冲进了厉箜的府邸。但府邸周围空无一人,只有一只恶犬对着北原吠叫。
他感觉到一丝不妙。
港口附近的海面上大炮齐声轰鸣,冲天的火光遮蔽了神的眼睛。北原看到在火焰的影子里,一位老者提着一把巨剑一步步走出。厉箜扛着比他身子还巨大的巨剑,他花白的胡须在这火光中,仿佛燃烧的花火。数百名剑士从四面八方冲来,包围住了北原。与此同时,外面的街道也逐渐开始安静下来。骑兵队驱散人群,斩杀着外面的潜入者。
看来我们早就被发现了,北原苦笑。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了讽刺。
“欢迎来到金鱼港,黑天国的客人。”
有人出卖了我们吧,北原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但他接受厉箜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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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势,生之痕。”天台爬满了张牙舞爪的绿色植物,它们长着邪恶的嘴巴和石像鬼一样的翅膀。无论多么荒诞的生物,在生机的组合之下纷纷露出它本来的爪牙。但七夜仍旧摇着头,“不是这么使用的,要用你的灵魂去感受它。利用生机并不代表你可以塑造这种华而不实的怪物。”
我喜欢这种样子,绿殇说道。“要想击败敌人我认为必须使对手恐惧。”
七夜苦笑道,对手才不会因为这种张牙舞爪的植物而感到害怕,剑魂士能够感受对手的阶梯。第一阶梯的剑魂士对那些杀人如麻的怪物构不成威胁。而要想提高阶梯,就必须学会杀戮。这是肮脏的交易。
凛冬的暴雪肆虐着冻僵的平原,不久前七夜率领列王城里集结的剑士离开了列王城。他们来到百川溪附近的村庄招募新的成员。叶夕在矩尺城的起义打乱了七夜的计划。要不了多久,乌克苏拉就会镇压新的起义。为此他派遣了三只秃鹰,要求柯枝港的海盗对金鱼港发起进攻。其目的是为了牵制一部分乌克苏拉援军。
“叶夕背叛了黑天国吗?”
“嗯,不过他现在有比作为一个黑天国成员更重要的事。我能够宽恕他的背叛,作为黑天国的领袖,我可以鄙夷叶夕的狭隘。但作为昔日的友人,我必须去拯救他。只有我才能救他。”
七夜拾起地上的剑,他告诉绿殇如何使用甘国剑技。契约,剑技,这就是作为剑魂士的全部。“精湛的剑技会引导你合理地运用自己的力量。这就是恶鸦能够击败向听风的原因。”七夜说着,一剑刺入绿殇的空门。
绿殇抵挡住七夜的攻势,相比于长剑,“流光”短小轻便,灵活自如。唯一不足之处就在于不便进攻。起初七夜全力进攻时,她几乎完全没有抵抗之力,但随着剑技的精进,她慢慢地可以接住几招七夜的剑招。枫炎的剑诡谲狡诈,而七夜则是流露于表的狠毒。
十几个回合下来绿殇已经疲惫不堪,七夜认为她的真息和体力业已经接近枯竭,再继续下去只会适得其反。绿殇丢下剑坐到墙角里,她大口喝着带着冰碴的泉水。尽管寒入骨髓,绿殇的每个毛孔却都冒着蒸腾的热气。“呐。七夜大哥,其实黑天国并没有什么第一领袖,一直以来指挥着黑天国的人就是你吧。”
七夜捡了个地方坐下,与绿殇隔着酒坛。“不,第一领袖是存在的。我干嘛要开如此低级的玩笑,用谎言哄骗众人呢。”
“那么他是谁呢?”
“他是另一个地方的另一个我,曾经相信着领主盟约,守护灰烬上的建筑的我。然而唯有一点,改变乌克苏拉的心却始终是永恒的。我曾止步不前,反复思考着,放一把大火,把旧的世界烧得一干二净。可在新的土壤,又会生长出怎样的花朵。”
可在之前的战斗中,不是也有很多为了千机王而献身的贵族吗?
“不同的,虽然他们明面上看上去都在拱卫王国。尤其是疯狂的雅尔甘家族。可领主彼此之间存在的猜忌和仇恨没那么容易消除,而追随那些领主的人更是形成了独立的意识。换句话说,只要这些领主愿意,他们随时都可以宣布独立。你猜猜看,王族实际控制的领域有多大?”
绿殇仔细想了想,她接触的外面世界并不算太多。“大概二十个郡吧。”
二十个郡?七夜大笑,附近的人听了也开始大笑。“完全不对,王国现在直接控制的西部领土只有风岚郡,矩尺城还有安诗。赤桥城已经失陷,落叶城也落在了夏理泽的手中,虽然是我安排的。北部诸侯林立,南部是一些自治领和自由城邦,几乎不向王国缴纳赋税。其实乌克苏拉现在完整的部分只是东部,只有领土全部的三分之一。”
绿殇完全没有料到乌克苏拉的领主间竟然还有这样的复杂关系,“所以七夜大哥想要对这个国度进行一次自下而上的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