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沉吟道:“没错。王国到了不得不改变的时候,而黑天国是实现这变革的手掌。先驱王赶走统治人类的类人时曾说:我不憧憬美好的天堂,更不在意身后流传不绝的恶名。我所想要的只是温暖的微笑,芳香的花冠。金色水面的阳光终会穿过黑暗,把我们照亮。”
“为了所爱之人。”绿殇接着说道。“才不会惧怕未知的前路,才不会屈服于牢笼般的运命。”
“已经很少有人回想起先驱者的故事了。”七夜表示有些遗憾,现在人们更喜欢听凄美哀婉的爱情传说,反而认为这种英雄的史诗应该留给史官。
“过去柳珅大人讲给我听的。一直以来我都把他当作父亲来看待。即便有人告诉我他是个伪善的骗子,告诉我我不过是他的人质。难道所谓的真相会连同这切实的情感一并抹杀了么?我不相信正义,更不愿意相信所谓的公正。我听到的,看到的一切都会成为真实的证明。是枫炎告诉了我这些。”
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七夜说道。
“七夜大哥也是很值得尊敬的人,就像引导人们自我解放的先驱王一样。”
一样么?不。为了所爱之人,那位先驱者,他敢于说出别人不敢启齿的话语,身为人皇却不愿意披上欺骗的外衣。他没有宣称自己是上天的选民,他首先承认了自己身为凡人的事实。他是堂堂正正的君子,而我不是。
七夜拄着刀站起身,天色已经迫近黄昏。他必须视察一下新的营地,要在极短的时间里招募大量的勇士实在是一件难事。但夜行天却带着三十多个壮士回来了,他们本来都是退伍的军士,回到故乡后就一直无所事事。他们参加黑天国的目的是为了打倒当地贵族之后能够得到更多的土地。
还有些据说受到神主启发的怪人,他们声称自己看到了所谓的神谕,相信黑天国一定能够击败千机王。七夜认定这些人尽管脑子有些问题,却还能够利用。“把他们交给团练。告诉他们如何使用火器,如何用炼金术士制造出来的罐子。”
绿殇注意到七夜的队伍里有四位炼金术士,那些疯狂的怪人整天都把自己关在一个狭小的洞穴里,在里面堆满兽炭和其他的东西。他们会制造出许多稀奇古怪的粉末,然后用这些粉末做成药丸。他们自称吃了这些药丸就能得到某种神奇的力量,比如是视野突然变好很多。现在看来那些所谓的神奇现象不过是药丸产生的副作用。
有一次绿殇不小心闯进炼金术士的洞穴,里面昏暗一片,唯有角落里火炉上的寒铁闪闪发亮。她嗅到一股淡淡的,像是兽皮发霉的味道。洞穴越深的地方,味道也就越是浓重。炼金术士并没有责怪绿殇,他的手杖嘟嘟嘟地敲打着沉重地面。这根手杖比他整个人还长出一大截,这是一个胡须满腮,两眼黯然无光,有着佝偻脊背的海兰乌拉族裔老人。他平时是不笑的,一旦他笑起来,那些脸上的沟壑就会开开合合,如魔鬼的根系。(海兰乌拉人认为魔鬼都是树林演变而来的。)
“很久没有人这样打扰我了。”
“抱歉。”
“不。我很开心你能够有兴趣。虽然剑魂士和炼金术士并不能很好地相处,通常情况下。”
绿殇透过自己的双眼看着这些诡异至极的实验的工具,有些元素融合在一起会发出炫目的异彩,而有些加在一起则会引起爆炸。炼金师向她展示了自己的绝妙能力,他先是把一面玻璃展现在绿殇面前,然后将一个灌满了果汁的铁皮桶搬来,桶子里插着两根金属棒,并用两根铜线连接着一根木柄中空的铁钎。他很快就把一层极其细密的银镀在了玻璃的背面,做成一面不错的镜子。
“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么奇特的果子?”
老炼金术士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姑娘,他混浊的老眼里微微产生了一丝颤动。“不,只是利用了一点自然的魔术。炼金术士施展的是驾驭自然的技巧,然而剑魂士所承担的却是灵魂的重量。从来没有哪位炼金术士能够测量出灵魂的分量。你的路还很长。如果有兴趣的话,你可以坐在那里。”他说着指了指一块石头。
绿殇便在那边坐下,安静地看着炼金术士神乎其神的操作。
“能让我看看您的剑么?”老炼金术士彬彬有礼。
“嗯。”绿殇拔出剑递给他。老炼金师询问这把剑的名字,绿殇如是告诉他,流光。
好名字,前东藩左将军的佩剑。老炼金师根据剑身的花纹准确地说出了这把剑的来历,每个炼金术士的头脑里都装着数千年也无法穷尽的知识。“它的材质并非纯钢,而是合金。里面加入了至少三种特殊的材料。你知道一把铸魂器该怎么炼成么?”
“嗯。用灵术召来远古的意志,将这些意志用血契的方式固定在器物上。不过器物铸器者无法自己使用。”
老炼金术士摇着头:“不,孩子。你漏掉了一些重要的东西。那只是作用于寻常器物的铸魂器,并非剑器。每一种东西都会引来不同的英灵,每一把剑也都有自己的秉性。合金的搭配会导致剑性的不同,我从你的剑上看到了奇怪的东西,超出我想象的东西。如果这真的是你父亲的剑的话,我却看到了与将军不符的秉性,那就是对人世的贪恋,对活下去的渴望。无所畏惧的将军却选择了苟且偷生。明明经历过那么多战役的洗礼,对生存却有着如此深的的执念。他到底想要记住什么。”
还有就是他给你起的名字,“绿色在东藩代表生机,殇是死亡。如此矛盾的体现,并非我们传闻所认识的那个前代将军。”
这时外面响起一阵躁动,各种兵器哗啦啦地奏响在一起。还有人放出了火绳枪。绿殇抓起剑连忙跑到洞穴外面,看到对峙的两队人马。那些人穿着破旧的棉衣,眼睛通红。“怎么回事?”夜行天推开众人,他的长剑不断拍打在他的小腿上。
“有人想要逃跑。”巡查长禀告夜行天。要逃走的人是七夜的心腹西鸣。他被五花大绑捆在地上,头发几乎遮住了眼睛。其中有一队人坚持西鸣不会逃走,是被人诬陷的,要求夜行天给予一个公正。
这个人的确没有理由临阵逃走。夜行天抓起西鸣的头:“到底是怎么回事,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喂。”就在夜行天说出第三句时,西鸣突然抬起头,他的左眼宛如一片深渊血海,呈现出无数人世间的残忍碎片。他似乎置身于一座峡谷里,峡谷有许多灿烂的花朵,可当他触及这灿烂的花瓣时,花瓣却变成了扭曲的骷髅。他就要被这深不见底的窟窿所吞噬。但他即将迷失自我的刹那,这个人拔出了背后的长剑。
“剑势!夜歌!”凌厉的剑势斩碎了虚幻之境,把现实重新填充上色彩。夜行天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燃烧的真息很快帮助他恢复了精神。“你不是西鸣。”夜行天一口咬定。“深寒之瞳,无形者戈登。海鸦岛的通缉犯,现在是王国的走狗。”
说起走狗你也是一样的,戈登侵入一位士兵的躯体,操控起新的傀儡。
“不要看他的眼睛。”夜行天警告周围的人。戈登能够随意控制任何一个人的躯体,但他本身并没有躯体,准确地说他很久以前就已经死去了,现在留下来的只是他无限接近永恒的能力,只要他能不断地夺取其他人的身躯,就可以冰封原来主人的意志,暂时地取而代之。
夜行天把剑对准了戈登。
“要想清楚,我现在占据的是你的兄弟们的身躯。杀了我就等同杀了你的兄弟。”戈登把胸膛挺了挺,反正这不是他的身体。而且躯体原来的主人还活着:被捆绑的西鸣很快恢复了意识就是最好的解释。“奕明香王后早就意识到列王城有些异样,想不到她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戈登继续道。
你的目的是什么。夜行天瞪着眼睛。
“我想见七夜,王后大人有话要向七夜转达。”
“七夜不会妥协的,奉劝王后大人死了这条心。我也不会让你见到七夜。”
那么我就从你的尸体上踏过去。露出本来面目的戈登再次张开那只夺魂的鬼眼,企图将夜行天带入那虚幻的空间。夜行天感觉到尖锐的刺痛,那是匕首刺穿了他的肋骨。但他毫不犹豫,一刀斩开了这虚境。接着剑光闪耀着撕开戈登占据的身躯,在螺旋的剑风里,戈登的鬼眼逐渐地消解,化成一片晶莹的灰烬。
夜行天僵硬地走出几步,确定戈登确实已经死亡,才慢慢倒下来。四面寂静,唯有千年不变的风雪婉转低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