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火的石头被利刃而斩碎,几片碎屑从老公爵的脸上划过,留下两道流血的伤痕。但厉箜公爵明显已经筋疲力尽,尽管他仍旧保持着雄狮般的威严。北原亦是如此,一天一夜的战斗早已令他精力透支,如果不是服用了灵石碎屑,恐怕他也支撑不到现在。大风滚滚而过,并伴着天空集结的暮云一起嘶吼。从夜袭金鱼港的那个夜晚到现在,柯枝港的海盗仅仅只是占据了港口一角。经过奇袭,基本摧毁了厉箜大公一半的船队,还缴获了三艘铁皮舰。拔都的确是海战无出其右的天才,只不过大海之王来到了地面就失去了侵略的力量。他们每前进一步都要蒙受极大的损失。
他们在登陆时首先遭到了厉箜大公的部将厉深的阻击。这个家伙被人称之为公爵猎犬,是厉箜手下最会咬人的将领。他披着战袍,拿着一根古老的战棍冲锋在前。这条疯狗第一次冲锋就毙杀了一个大副。谁都不知道身后竟然有这样一支队伍切入。卢斯原本推进得极为顺利,结果却被这条疯狗突然抄了后路。面对猝不及防的对手,卢斯沉稳应战。
卢斯几乎一剑就砍断了那家伙的脖子,然而厉深却用最后的力气用食指戳中了卢斯的眼睛。卢斯流血不止,绿殇赶到后迅速帮他止血。
“赤色海盗要改成独眼海盗咯!”卢斯的随从不知死活地笑道。
“他娘的,你到底是哪一方的人?再拍手下笑,信不信把你脑袋拧下来丢去喂狗。”
公爵的猎犬的确为金鱼港守军争取到了时间。后续抵达的援军趁着他们混乱,连忙加固了防御,修筑二线工事。而且他们从厉家的领地上运输来了大量的物资。厉箜大公的封地相当于两个郡。
而相比之下拔都只能倚靠几座海岛。
现在最陷入孤立的当属北原,他和厉箜的交战完全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恶斗。当第一个夜晚让位于黎明,北原就知道奇袭失败了。他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付之东流。
况且自己的行踪还早已被厉箜掌握。到后来厉箜的卫队也冲进了府邸,他们包围了北原。但厉箜告诉他们
“这是决斗。任何人都不能打扰。”
“顽固的老头儿。”北原身边的人基本都选择了投降,他们在北原最需要他们的时候弃之而去。
“你也同样顽固。我知道,你是看到过地狱的人。从那个地方活着出来的人都有你这样的眼神。和你这样的人交手是我残余生年里至高的荣幸。”
人世间,还有什么比得到敌人的赞美更激动人心的事情呢?可北原并不渴求这样的赞誉。从一开始他就输掉了,厉箜并非剑魂士,却和自己交战了一天一夜。而自己即便召唤出巨石灵,依旧无法克制厉箜。“比起得到刽子手的赞扬,我更愿意去死。”北原左手挥舞着铁锤,右手抓着战斧巨石灵。“从一开始的战斗,你就已经获得了胜利。以寻常之人的身躯去抗衡拥有铸魂器的魂者,明显是我输了。”
“恩戈的幸存者,昔日为王族而战的勇士,给我一个你加入黑天国的理由。”
“恩戈的将士们被千机王抛弃了。在他们浴血奋战的时候,所有的领主却离开了恩戈。我们所看到的只有恩戈无数炼气师营造出的阵法,还有死亡的咆哮。我们看到无数魔兽从山顶一冲而下,当它们来到我们面前时,我们才发现那些不过是虚幻的影子。当我们发现自己已经身处重重包围时,王国的军队近在咫尺却视而不见。我们被欺骗了。”北原大声吼道。
或许在你看来的确是这个样子。
“难道不是吗?”
不,每个人所看到的东西都有一定的差别。“千机王并没有抛弃你们。他从来就没有下达过让领主撤军的命令。是那些领主为了保存实力擅自离开了。这不是陛下的错。”
“我无法释怀。”北原继续道:“我会让这座帝国的大厦成为祭奠战友们的贡品。乌克苏拉已经没有存在下去的必要。”
那么,接受现实吧。厉箜再次举起巨剑,周围的人都劝阻厉箜不要继续战斗了,毕竟作为一个老人家,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在他的周围许多剑魂士保持了沉默,“因为那位大人有信心做到。如果是他的话,就一定可以。”
巨剑与铁锤的交织迸发出星寒之芒。当北原虎口渗出第一丝鲜血时,他知道自己已经输了。那一剑如同摧枯拉朽的狂风,一剑将北原的巨石灵幻象撕个粉碎。所有的石块都化作灰烬,纷飞在他头顶上空。北原再没有任何力气反抗,但这个人依旧支撑着自己让自己无法倒下。
“把他带走,关押起来。”厉箜昂首阔步走出庭院,外面夹道欢迎的人们似乎为此感到开心。
他们充其量只是想看绞刑而已,厉箜的护卫长颜徵对北原小声嘟哝。“他们才不会在意座椅上的王是谁,只要不触及他们的利益,这些人是不会有所行动的。黑天国的一厢情愿,只能够打动那些西部的穷人。喂,你难道不想说些什么?”
“风会告诉我远方的话语。”北原淡淡说道。
侍卫长怜悯地看着这个人,他有些于心不忍。他押送北原到一座监狱,这是金鱼港最大的监牢之一。它像一把利剑直插云霄,和周围的炮塔合二为一。几乎没有一只鸟能成功逃出这里。就算有史以来最杰出的剑士哥舒幽也没能逃出过这里,那个人被称为飞雪的怒剑,然而他的下场不过是绞刑架的蝼蚁。
“我知道,是谁出卖了你。”
是拔都吧。我早该知道的。
不,是你绝对猜不到的人。
巨狐载着蓝杦冲破黑色的火焰。为了阻挡柯枝港海盗的步伐,厉箜的炼金师投放了无数的燃烧瓶子。蓝杦原本打算率领一队人马突入厉箜大公的防卫空缺,然而那不过是厉箜的欲擒故纵之计。柯枝港的海盗一进入缺口就立即被包围了。卫队军为首的是一个操着铁链的囚犯,他挥手一剑就砍断了蓝杦战马的后腿。森白的马骨露出鲜肉之外,战马嘶声悲鸣,挣扎在血泊中。
蓝杦不得不释放出巨狐,凭借着消耗过半的真息,她勉强逃出厉箜的要塞。她骑着幻化的巨狐一路狂奔数十里,直到真息耗尽,巨狐把她丢在地上。
天空比瞳色还要黑暗,四面已经没有了拔都的士兵,也没有死亡的气息。她不清楚自己身在哪里,“太安静了。”她躺在地上静静等待着第一颗星星升起。可天空满是肮脏的云朵,几乎看不到任何明亮的东西。真息完全耗尽是可怕的,这意味着她每一个呼吸都有可能消耗最终的生机。
但金鱼港的猎犬却不会因为猎物失去力气而停止追踪的步伐。她突入要塞时也看到了许多金鱼港的剑魂士,他们似乎认出了自己是黑天国的人。
她想起了枫炎从那个肮脏的牢笼解救自己的夜晚,眼前浮现着那些闪瞬而逝的画面。恶鸦骑着一匹骷髅战马掠过典狱长的头顶,他手起剑落,割下众人头颅。骨片随着大风四处乱滚,这些头颅竟然长出来了华美的丝绒翅膀。
这是幻觉。
她不知道自己胡思乱想了多久,当她有力气站起来时,周围依旧宁静如死。没有金鱼港的士兵追来,更没有幻象里的髑髅翅膀。她在附近找到一些果子,味道显然有些古怪,可能是有毒性的。这时蓝杦听到了火绳枪之声,于是她意识到自己是在相反的方向。
“拔都仍旧没能进入这里。”这儿应该是金鱼港的郊野。蓝杦把自己的弓悄悄埋藏起来,并在上面覆盖草叶。只要身上不会被搜出铸魂器,那么她就不会被人怀疑。
不久后野果的毒性开始发作,一阵阵灼热开始占据她的胃部,并且扩散到全身。
越来越麻木的大脑和愈发沉重的身体,两只脚灌了铅一样不听使唤。蓝杦已经无法形容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
令人感到不安的是王国卫队的巡逻马蹄。蓝杦踉踉跄跄朝着最近的一个村子摸去。“喂。那边的停下来!”王国马队发现了蓝杦。
不,决不能这样倒下去。蓝杦咬紧牙关,但一阵冷汗再次袭来。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终于倒向一边。她失去了知觉。
*****
蓝杦勉强张开瞳孔,她依稀记得自己在失去意识之前有一队王国卫队发现了她。如今她却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嗅着紫罗兰的香气,嘴边残存着某种甜美的味道。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想必一定有人给她喂了不少好东西。可惜她完全没能品尝到真实的滋味。“这里是哪。”蓝杦还无法清楚地看到四周的世界,或许是那果实的缘故,她应该有暂时性失明。这种白茫茫的世界,只能听到奇妙而诡异的声音。
她勉强张开瞳孔,她依稀记得自己在失去意识之前有一队王国卫队发现了她。如今她却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嗅着紫罗兰的香气,嘴边残存着某种甜美的味道。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想必一定有人给她喂了不少好东西。可惜她完全没能品尝到真实的滋味。“这里是哪。”蓝杦还无法清楚地看到四周的世界,或许是那果实的缘故,她应该有暂时性失明。这种白茫茫的世界,只能听到奇妙而诡异的声音。
她下意识用手触摸着周围,虽然床铺温暖而柔软,但她明显发现这里并非闺房,而是监牢。不过似乎是牢房里上等的房间。应该只有那些通缉令上的大人物才有可能入住。“难道我暴露身份了么。”蓝杦听到有锁链哗啦哗啦的声响,有人推门进来。
“就是这个人。我们抓到她的时候,她正朝着司令塔进发。”一个士兵用铿锵的力量挤出几个坚硬的字。
“但我们抓到她的时候发现她已经失明。大概是吃了某种有毒的果子。也许她是找人求助也说不定。”另外一个人如是解释。
“但并不能排除她的嫌疑,黑天国的奸细无孔不入。”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打破了僵局。“她不过是个渴求帮助的女人。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如果黑天国真的要打探我们的消息,应当派个更高深点的刺客来。更不会让自己的探子跌跌撞撞走在路上。”
遵命,大公。
他们管那个人叫大公,看来是厉箜无疑。蓝杦微微闭上眼,她还不想说话。越是战事紧张,就越是要小心谨慎,滥杀平民一向是作战的大忌。厉箜更不想这个时候传出任何不利于金鱼港守军的谣言,况且这里的民心都集结在王国军队这一方,相比之下金鱼港的抵抗势力十分弱小。厉箜走到蓝杦的床前:“不要怕。这里没有人能够伤害你。你是谁,来自什么地方?”蓝杦装作很惊慌的样子,然后说自己来自矩尺城,由于那里被叛军占领了所以只好一路逃难,来到这里时不小心吃了些毒果。
又是因为起义么?厉箜对起义军有种说不出的恶感,他认为这些挑战旧秩序的幻想家只能把乌克苏拉越弄越糟。“可恶的叛乱者。他们挑拨离间领主与子民之间的深厚感情,用花言巧语来欺骗这些可怜的人。在王国统辖的领地上,他们会因为一点政策的失误而轻易造反。再没有比这些蓄意营造恐怖的行为更恶劣的事件,整个加布基或称之为雅布客的东方大陆上,只有乌克苏拉有这样的奇闻。”
(后来我才听说了这件事,绿殇的沉吟打断了典狱长的抄录。在厚厚的羊皮卷下,埋藏着乌克苏拉最深处的历史。从一开始的惊讶到现在的惧意,典狱长根本不相信这些东西出自自己的手笔。在这部手卷中,他引述了绿殇的亲身经历和听闻回忆,还兼容了一些其他人的口供。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能告诉我吗。”典狱长递给绿殇一杯浓茶,她用沾满泥土的双手接过,却并没有送到嘴边。“那是千机王七年的冬天,厉箜处死了北原。也许在他触摸到蓝杦双手时,就已经知道到蓝杦的身份。他却没有杀害蓝杦,因为蓝杦是前任王国将军的女儿。而北原只是一个武卒出身的无名之辈。当时我身在列王城的郊野,是拔都后来写信告诉了我这件事。”)
蓝杦被软禁在这儿不知道过了多久,厉箜吩咐每天供应一定的面饼和牛肉。金鱼港的牛肉算得上奢侈品,尤其是战争时期。不过厉家的厨子似乎偏爱海兰乌拉口味,所以牛肉片老是带着一股子难闻的树海之国的奶茶味儿。如果是枫炎,他应该会很开心地接受。然而蓝杦却分外讨厌这种味道。只有一次他们提供了新鲜的金枪鱼。
在这里听不到任何烦扰的事情,宁静得像一座坟墓。在厉箜的面前蓝杦始终否认着自己的身份。而且他们找不到自己的铸魂器,也就无法对自己定罪。随着时间的流逝,蓝杦逐渐地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子。但还是无法准确分辨出具体的东西。
大约三日后,厉箜再次来到蓝杦的屋子。
他带来了处决北原的消息,蓝杦只是躺在床上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忽然间她并不感觉悲伤,相比起溪莱牺牲时,她此时反而更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一个人如果无限接近死亡,他的思想就会发生奇妙的变化。“我们对死亡无所畏惧。因为活下去的人会带着这份简单的愿望,继续奔行在这条乌有希望的路上。”蓝杦不断地告诉自己,要有希望。
这次厉箜大公还带来了另外一个男人。
“你认识这个人吗。”厉箜把男人叫到蓝杦的床边。不过那个人只是先笑了两声,然后抚摸了一下蓝杦的脸:“不,完全不认得。不过”
她认出了那声音,是菲罗。他出卖了北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