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蓦然抬起头来,目光如炬地钉在那人脸上。
“若雨,我就是秦晓的哥哥,秦天。”终于瞒不下去了,秦天不得不老实承认。他把旁边那美女拉到我面前,目光坦荡而平静,“这是我的女朋友方菲,那天在草莓园,我们见过你一面。”
草莓园,是啊,那天在草莓园,当我看到阳皓和秦晓十指相扣迎面朝我走过来的时候,他们身旁的确还有一对同样执手相依的男女。而他,也就是在那场混战中又拉又扯试图阻止那场战争的那个男人。
怪不得我见到他会有一点熟悉,怪不得他不肯告诉我他是谁,怪不得他眼里总是深凝着一丝看不见底的愧悔与歉疚。老天作恶,原来他曾亲眼目睹他的妹妹成功撬走了我的男人,而他就是她的帮凶!
“若雨,你怎么还不快跑呀?城管就要过来了。”我这里正风起云涌,林冬跑回来,看到秦天手里拎着我的东西,林冬脸色一黑,“怎么又是你?你老是缠着若雨究竟想干什么?”
秦天没有搭理林冬,依旧牢牢地抓着我的手臂:“若雨,无论过去我们有什么恩怨,今天你必须跟我去医院。”
“恩怨?”我冷冷一笑,挥手甩开他抓着我手臂的手,“你也配?!”
说完,我抢过他手中的袋子跟着林冬转身就走。
“若雨,我知道你恨阳皓,恨晓晓,也恨我。”秦天一把拖住我的手臂,“可是身体是你自己的,你就算再恨我们,也不该拿自己的身体当儿戏。”
“秦天!别给你脸不要脸啊!”一听他这样亲切地提到他的妹妹秦晓,我再也压抑不住心底的悲愤,蓦地刹住脚步,转过身来怒视着他。
这两个月,太阳残暴得像是要惩罚什么似的,从早到晚炙烤燃烧。我和林冬每天站在这太阳底下,不管这夏日的艳阳如何张狂,我们把两张塑料布往街道两旁的绿化树上一挂,又是一天的口干舌燥,又是一天的挥汗如雨。
为了多赚一点钱,我经常跟着林冬去海阳附近的乡镇集市上赶集。为了抢一个好一点的摊位,我们经常半夜三更就动身,以前睡觉认床的我,现在经常和林冬他们一帮男人挤在一辆破旧的小四轮里,蜷缩在几个硕大的蛇皮口袋中间,睡得口水横流。
我只能用这样的劳碌,来支撑起养育儿子的信念;也只有这样的拼命,才足以麻痹我心底撕心裂肺的疼痛。每一天我都要让自己累得一倒下去就睁不开眼睛,连做梦都没有时间和精力。也只有这样,我才能不去想起阳皓,不去缅怀那些光华璀璨的红尘往事。
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两个月以后,我会在这里遇到这样一个人,而且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就像一个刚刚偷了别人东西的贼,恰巧被自己幸灾乐祸的仇人当场抓住一样,感觉狼狈而愤怒。
这个人几次出现在我面前,几次目睹了我赤~裸裸的伤痛和失败,而这些伤痛和失败,都是他和他妹妹强加给我的。明明他们才是该受到诅咒的强盗,我却被逼得颠沛流离。
“若雨,我不管你怎么看我,我只想告诉你我没有恶意。”秦天没有松开我,也没有回避我仇恨的目光,望着我微微叹了口气,“你不能因为别人的错误,这样为难你自己。”
他语气低沉,似乎充满了疼痛,充满了自责,可是此时此刻的我,双眼被愤怒的火焰燃烧着,我只看见铺天盖地的幸灾乐祸,只看见居高临下的怜惜悲悯。
我TM恨透了这样的怜惜和悲悯!
“秦天,你最好别再在我面前猫哭耗子假慈悲!”我抬起冰凉的眼眸,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对他说,“看到现在这个结果,你很得意,是吧?那我告诉你,秦晓喜欢阳皓,她拿去好了,那种薄情寡义的东西,我桐若雨不稀罕!”
说完,我甩开秦天,和林冬一起迅速跑向巷子深处,远远地躲开了城管的追捕。
……
等到确定城管已经离开,林冬停下来,一边把我拉到路边的树荫下休息,一边问我:“若雨,那个秦天到底是个什么人?秦晓又是怎么回事?”
“冬哥,我跟帅帅他爸是因为一个叫秦晓的女人离婚的,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秦天就是秦晓的亲哥哥。”我装作波澜不兴地回答林冬,心底却如惊涛拍岸,卷起了千重巨浪。
其实早在七年前我就知道秦晓是阳皓的初恋,只是阳皓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她,而我也从来不曾防备。我知道初恋是人生最美好的感情,也知道初恋没有几个人能够成功,只要不在功成名就后偶遇。可是我没有料到秦晓偏偏会在阳皓功成名就后和他偶遇,更没有料到这份早已湮灭在流年里的初恋有一天会死灰复燃,成功地烧毁我的婚姻。
“我一猜就知道是这么回事。”林冬叹息着说,“如果不是被逼上梁山,你也不会离开帅帅的爸爸,过得这么艰难。”
可是我没有时间叹息,我现在不得不考虑的,是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冬哥,这些日子谢谢你帮了我那么多,不过冬哥,我今后不能再在这条街摆摊了,我想重新换个地方。”
苍天无眼,偏让我与秦晓的哥哥在这里相遇,我不得不再一次选择逃离。
林冬似乎吃了一惊:“若雨,你是说,你要离开海阳?”
我摇摇头向林冬解释:“我不会离开海阳的,当初我就是希望帅帅留在海阳上学,所以才带他来海阳一中。只是我担心秦天会把我的情况告诉帅帅他爸爸,所以我想换个地方。”
林冬松了口气,“那这样吧,若雨,只要你不离开海阳,你就还是住在我们家里。你这些衣服我帮你卖出去,我有个舅舅在一家洋酒公司当业务经理,我可以介绍你去试试做推销洋酒的业务员。”
看到我一脸茫然地望着他,林冬笑着向我解释,“若雨你别担心,那个事情不难,只是比较辛苦,经常要到各个超市商场,酒吧酒楼去跑业务,风里来雨里去的,我就怕你这娇娇弱弱的身体吃不消。”
“冬哥你放心,只要能赚钱,我什么苦都能吃。”我强咽下心中的苦涩,这个时候,只要能尽快找个事做,赚到钱来养阳帅,我还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
“那好,我家里还有一台旧电动三轮车,你先拿去用,等晚上收完摊,我给你送过去,这样你就不用天天挤公交车了。”
“那太谢谢你了,冬哥。”听到林冬的话,我又一次泪盈于睫。我和他素昧平生,可是自从相识以来,他总是这样不问情由也毫不设防地帮助着我。
“傻呀,这样也哭。出门在外,谁还没点难处啊?”林冬憨厚地笑着,他虽然看不透我心头的风起云涌,却总是在我最需要最艰难的时候用最朴实的方式温暖着我的心,给了我最实在的帮助。
……
这天傍晚,晚霞似火。我正带着阳帅在院子里喂小龙虾,林冬扛着一台小赛车进来了。
阳帅一见到林冬肩上的赛车,眼睛一亮,丢下小龙虾就投奔林冬去了,“林叔叔,这就是你帮我改装的山地车吗?”
“是啊,我足足熬了三个晚上才把这哥们鼓捣出来。”林冬把小赛车从肩上卸下来,交给阳帅,“拿去骑一个给我看看,技术过关的话,它就是你的了。”
“分分钟搞定!”阳帅轻灵敏捷地跨上车,小试几下,就能绕着院子把小赛车骑得虎虎生风了。
林冬满意地表扬了阳帅几句,坐在我身边对我说:“若雨,今天秦天那家伙又来我这里找你,被我给轰走了。”
我淡淡地说:“冬哥,你别搭理他,这就是个莫名其妙的家伙。”
这一个多月,秦天不止一次来林冬的摊位上找我,打听我和阳帅的下落。我不知道这个家伙究竟要干什么,却知道他没有违背他的承诺把我和阳帅的消息告诉阳皓,否则以阳皓的能量,他早就找到我和阳帅了,这让我稍稍对秦天放松了一些戒备。
林冬望着骑着小赛车在院子里横冲直撞的阳帅,若有所思地问我:“若雨,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好意思问你,你和帅帅他爸爸已经离婚了,你一直担心他找到你,是怕他抢走帅帅吗?”
我淡淡一笑,望着霞光中阳帅酷似阳皓的小脸:“我不是怕他抢走帅帅,因为帅帅还小,还需要我的照顾,我才把他带在身边。等帅帅长大一点,为了他的前途,我迟早是要把他送回他爸爸身边去的。只是他爸爸那人挺霸道的,我担心他一旦找到我和帅帅,他不会让我们再离开他的视线。”
当初离婚的时候,阳皓是死活不同意的。我和阳皓是军婚,只要他不签字,我一时半会是离不了婚的。可是当时我唯一的念头就是赶快和他撇清关系,赶快离开,所以迫不得已向他保证离婚不离家,他才勉勉强强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他应该做梦也没有想到素来对他言听计从的我,这一次竟敢撕毁自己的承诺,带着儿子决绝离开。
林冬试探地问:“那,如果万一让他找到了你,你还会跟他回去吗?”
回去?我不由得又想起了那天草莓园里阳皓和秦晓执手相依,巧笑嫣然的模样。
我苦涩地笑了笑:“冬哥,离婚不是儿戏,我既然选择了离开,怎么可能再跟他回去?”
“那我就放心了。”林冬低着头憨厚地笑了,火红的霞光映照在他脸上,他黝黑的脸上好似也泛起了一层璀璨的红云。
我当然看得懂那红云的含义,三十二岁的林冬有过一段短暂痛苦的婚姻,而我的心里,依然只有那个霸道跋扈,风姿卓然的男人。
一夜夫妻百日恩,我不知道阳皓是否还记得当初那些快乐美丽的日子,可是我忘不了第一次和他直抵灵魂深处的极致的快乐和极致的疼痛。阳皓不是不知道,他也是我的初恋,是我在我最美好的年华里深深爱过的第一个男人。
我站起身来,笑着对林冬说:“冬哥,你回去早点休息吧,帅帅明天要上学,我也要让他早点睡觉了。”
林冬怅然若失,很快却又笑着问我:“若雨,明天你跑哪一片?收完摊我开车去接你。”
我笑容清浅地回答:“不用了冬哥,你安心做你的生意,我明天只是去河西送几箱洋酒,很快就会回来的。”
可是俗话说得好,天有不测风云。
而且人一倒霉的时候,这种俗话特别容易灵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