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桃林乡这地方山多林密,土地贫瘠,再加上崇山峻岭,交通闭塞,所以这漫山遍野的树木和楠竹,基本上就是当地农民的主要生活来源。
从桃林中小通往云峰山的路非常难走,尤其是进入云峰山腹地以后,就连摩托车也无法通行。我们只能把摩托车丢在山脚下,随着王青的指点,沿着一条几乎是贴在悬崖绝壁上的羊肠小道,顺着一条从山中蜿蜒流出的小溪逆流而上。
等我们赶到王琪出事的地方,已经是四十多分钟过去了。因为林木的遮掩,一开始我并没有看清王琪的样子,只是远远地看到王湘安站在溪水里把他抱在胸前。
直到走到他们身边,我才看清了被一根碗口粗的竹子穿透整个腹腔挑在竹尖上的王琪。
此时的王琪紧闭着双眼,面目青肿,手上腿上到处都是被撕扯割裂的伤痕,瘦弱的身子软软地耷拉在王湘安怀里,一小截肠子从刺穿的伤口处流出来,鲜血淋漓地垂挂在他的小腹上。
尽管我已经听王青描述了事情的经过,可是猛一见到这样触目惊心的惨状,我还是双腿一软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
秦天一把拖住我,把我的头压在他的胸口不让我再去看这鲜血淋漓的情景。刚刚安静下来的王青又开始哭喊,尽管田野一直在轻轻地安抚着她,王青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是不断地穿透茫茫的松山竹海,在这空寂幽深的山谷中凄切地回荡。
见到我们的到来,五十多岁的王湘安瞬间老泪纵横。尽管他怀里的王琪早已昏迷不醒不省人事,他还是站在冰凉的溪水里死死地抱着他不敢松手,身上的粗布衣服被荆棘撕扯得几乎衣不蔽体。
田野把王青交给夏阳,立刻脱掉鞋袜,跳到溪水里探了探王琪的脉搏,凝重的脸色稍稍舒展了一点,回过头来对我们说:“王琪的脉相还算平稳,他还活着。”说完,田野伸手就要接替王琪的大伯去抱王琪。
秦天马上阻止了田野:“田野,王琪现在这情形千万不能乱动,以免给他造成二次伤害。”
田野放开了手,忧心忡忡地望着脸色惨白的王湘安:“可是大伯肯定坚持不了太长时间了,再说,这溪水寒气太重,王琪身受重伤,不能老是在这水汽里挂着,我们得想办法把他挪到岸上去。”
“我也是这么想的。”站在一旁一直没有做声的夏阳眉头深蹙,“否则待会医生来了也不好施救。”
“挪是肯定要把王琪挪上来的。”秦天迅速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地形,“我看了一下,竹子是朝右边倒着的,所以只有顺着竹子的方向朝右边退,才能在最快的时间里让大伯靠到岸边来。”
说完,秦天把我扶到一边,“这样,夏阳你把王青交给若若,我们几个简单地分下工。大伯你再坚持几分钟抱稳王琪朝右边慢慢往岸边靠,我和夏阳一人稳住一截竹竿跟着大伯的步伐往右退,田野你上来在岸边接替大伯抱住王琪。”
“行,就按秦天说的做。”田野不敢迟疑,立刻爬到岸上,“只是这地方路窄坡斜,朝右走几乎贴到了溪边上,竹子又长又滑,尖稍又软,稍不留神就会把人弹进溪水里去,你们两个要千万小心,既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又要尽量防止竹子抖动。”
“放心吧,我们注意配合,最主要的是不要再伤到王琪。”秦天一边朝竹子的头部走去,说一边嘱咐我,“若若,你带着王青走远一点,免得王青受到惊吓。你也放宽心,王琪能坚持这么久,他不会有事的。”
整个过程中,我一直含泪望着紧闭着双眼歪靠在王湘安怀里的王琪,看到他稚气未脱的脸上到处都是尘土和汗渍,头发上还沾着草屑和树叶,想到这个孩子的命运多舛,我最初的恐惧和害怕渐渐化作了揪心的疼痛和满满的怜爱。
所以我没有听秦天的独自走开,而是抱起王青,给她擦干泪水,走到离王琪最近的小溪边,不管他听得到听不到,我还是用尽量轻柔平静的语调鼓励着他:
“王琪,我是桐老师,你的妹妹王青也在这里,我们哪儿也不去,我们就在你身边守着你。你是个坚强的孩子,一定要坚持下去,不许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医生很快就会来救你的。”
果然,田野和秦天他们刚刚把王琪挪到岸上,江枫就带着卫生院的两个医生,还有两个当地的乡亲,带着急救设备和医用担架心急火燎地赶过来了。那两个乡亲手里,还拿着一把锋利的电锯。
经过医生的检查,王琪的伤势虽然凶险,却万幸没有伤到要害部位,也没有伤到大血管,所以暂时还不会危及到他的生命。
可是,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赶快把这根碗口粗的竹子从王琪的腹部取出来。两个医生告诉我们,这么大的手术,就乡卫生院那个设备和条件根本不可能完成,必须立刻把王琪送到省城的大医院去。
可是我们不可能让王琪带着这么长一根楠竹去省城,要怎么才能截断这根该死的竹子,把王琪顺利送到省人民医院呢?
经过紧张的讨论,也征求了王琪大伯的意见,田野他们最后一致决定,首先用电锯锯掉露在王琪体外的大部分竹子。
虽然危险无处不在,稍有不慎就会让王琪命丧当场,但是如果不锯掉这根竹子,王琪将寸步难行,甚至失去最后的抢救时机。
生命在不断流失,时间刻不容缓。田野他们没有迟疑,医生给已经昏迷不醒的王琪打了一支强心针,并且把露在体外的那截肠子做了紧急处理。然后在医生的保护下,田野小心地把王琪侧放在担架上,田野,江枫,夏阳,王湘安每个人护住王琪的一只手脚,秦天稳住王琪的身子,两个乡亲缓慢地用电锯锯掉了露在王琪体外的大半截竹子。
就这样,在距事发将近三个小时以后,王琪终于被成功地从一根长达几丈的大楠竹上解救了下来。田野和江枫没有任何停留,迅速抬起担架,沿着陡峭的悬崖绝壁,朝等在山脚下的救护车走去。
等田野和王湘安他们商定好去省城的具体人选和细节的以后,我把来云峰山之前特意带在身边的消炎药品交给王湘安,让他处理一下自己身上的伤口,然后又把两张银行卡全部交到了王湘安手里。
我知道王琪家中家徒四壁,王湘安一家也是一贫如洗。王琪这场手术,没有十万八万是做不到的,即使江枫能给他们筹到一部分钱,也只是杯水车薪。
看到我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来给他,王湘安眼含热泪,嘴唇颤抖着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一次田野却没有跟我客气,他和我一样清楚,王琪现在性命攸关,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想办法先保住他的生命。
因为秦天的表姐何医生的丈夫正好是省人民医院的技术副院长,也是著名的创伤内科专家,所以田野决定由他和秦天陪着王琪的大伯一起去省城。
我知道王琪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妹妹王青和他的爷爷,所以趁着田野和江枫他们正在讨论一些接下来要注意的具体事宜,我抱着王青再一次来到了王琪身边。
我告诉王琪我会替他照顾好他的妹妹和爷爷,让他在省城安心养伤。因为医生已经给王琪挂上了止痛消炎的药水,此刻他正安静地蜷缩着侧躺在简易的救护床上,腹部插着竹尖的伤口依旧触目惊心。
我不知道王琪是不是真的听到了我的话,他依旧紧闭着双眼,眼角却缓缓地溢出一串晶莹的泪珠。
车子启动的瞬间,田野和秦天正要爬上救护车,王湘安却伸出颤抖的双手扯住了他们。正在我们疑惑之际,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老泪纵横,就在这茫茫大山深处面朝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当空一跪,磕头致谢!
第二天下午五点多钟,田野和秦天才从风尘仆仆省城赶回桃林中小。田野告诉我,因为秦天事先已经跟他的表姐夫通过电话,所以一到省人民医院,王琪就被直接推进了手术室。
手术是由秦天的表姐夫亲自主刀的,这场罕见的腹腔穿透手术整整进行了十三个小时,插入王琪腹部的竹尖才被成功地取了出来。所幸在整个手术过程中,虽然几度凶险异常,但是秦天他表姐夫最担心的大出血的情况并没有出现。
不过因为创伤太大,多个脏器严重受损,王琪最少还要在人医接受长达数月的康复治疗。
“若雨,真是不好意思,这一次又花了你那么多钱。”田野讲述完王琪的伤情,又歉疚地对我说,“不过,上次阳皓给你的十万块钱你不是只剩五万了吗?这么多钱你是哪里来的?”
“师兄,有一张卡里的八万块钱不是我的,这是秦天的钱。”我望了秦天一眼,笑着对他说,“看来,我是注定还不清你这笔欠债了。”
秦天粲然一笑,一点也不避讳田野就在我们身边,“还不清那我就给你记着,我巴不得这辈子都是你的寨(债)主,你就安心等着做我的压寨(债)夫人吧。”
“你想得美!”我脸上一热,把目光转向田野,“不过师兄,经过王琪这件事我想了很多,我觉得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们手中的现钱毕竟有限,我们得想办法自谋生路,帮助这些贫困的孩子脱贫致富,否则这样的惨剧终有一天还会上演。”
秦天惊喜地望着我:“若若,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田野眼睛一亮:“噢?你们有什么好的想法,快说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