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下肢没有感觉,仅仅只能依靠双手和腹部的力量,所以爬行起来相当艰难。几天下来,阳皓的手肘和膝盖就磨得破了好几处皮。
我要他停下来休息几天,等伤口好一点再继续,可是阳皓不肯。他顽强地坚持着,每天至少都要坚持训练七八个小时,经常是旧的伤口刚刚要愈合,又被新的创伤撕裂开来,阳皓的手上和腿上,常常弄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每一次给他清洗伤口,每一次给他重新换药,对阳皓都是一种撕心裂肺的折磨。阳皓总是笑着咬牙坚持,嘴唇都咬出了深深的血印,却从来不肯在我面前喊一声疼。阳皓的顽强与毅力令在场的医护人员和同样伤残的病友都感动不已。
看着他这样拼命,这样坚忍,我既心疼又喜悦。我相信就凭阳皓这种顽强的毅力,他也一定可以重新站起来。
这期间,季节只要有时间,就会来到医院,帮助我协助阳皓训练。每到周末或者节假日,阳帅也经常和季节一起来医院看看自己的父亲,围在阳皓身边喋喋不休地说着学校那些新鲜的趣事,或者摆上棋盘寸步不让地跟父亲厮杀几个来回。
季节的真挚友情,儿子的爱与鼓励,都是阳皓力量的源泉,支撑着他熬过了一个又一个生不如死的难关,从不轻言放弃。
这段时间,阳皓除了给自己安排了许多近乎残酷的康复训练,闲暇的时间,他开始着手系统地研究关于特种作战的知识。
这是阳皓多年以来的心愿,他一直对特种作战有着浓厚的兴趣,只是由于工作繁忙加上这些年感情上的羁绊,他一直没能静下心来去做这件事。现在这一病,使阳皓有了很多闲暇的时间,正好可以完成他多年的夙愿。
我给阳皓买来了很多国内国外关于特种作战的理论书籍供他参考,既满足了他的心愿,又借以打发躺在病床上的漫长时光。
这天一大早,程子萱和部队政工科的廖科长来到医院,告诉阳皓军区领导鉴于他目前的伤情,向他提出了转业的要求。阳皓的父母都曾经是部队的高级干部,虽然军区现任的领导差不多都是他们当年的老同事老部下,但是他们不愿意让部队领导为难,答应了他们的要求。
不过,因为阳皓在服役期间曾荣立过一次二等军功和一次三等军功,所以在部队领导的大力争取下,阳皓被安排进了海阳市检察院,享受正处级待遇,只要他有一天能够康复,他就可以随时进入检察院工作。
尽管一切都在预料之中,阳皓知道了要他转业的消息,心情依然非常难过。他从小在部队长大,当了十多年的兵,他对部队对军营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不得不脱下这身绿色的军装。
所以一个月后,当转业的命令正式下来,程子萱再次来到医院向阳皓传达这个消息的时候,阳皓难过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我原本不同意阳皓拖着病体去参加部队一年一度的退伍仪式,但经不起阳皓的强烈要求,只好答应陪他一起回一趟部队,再最后看一眼他那绿色的军营。当然,阳皓的家依然在部队大院里,但对于他来说,那意义是完全不同的。
老兵退伍那天傍晚,我最后一次给阳皓穿上了他最心爱的军装,让他坐在轮椅上,请季节开着车把我们送到了阳皓的部队。
现在已经是深秋季节,十一月的寒风吹打着绿色的军营,将这个离别的季节渲染得分外凄清沉重。原来住在部队的时候,每年,我都最怕这个季节,最怕看每年老兵退伍时伤感的离别。
“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耳边响起驼铃声……”
车子刚刚驶进部队的大门,我就听到一阵熟悉的歌声,这是每年老兵退伍时都要反复播放的一首歌—《送战友》。时光仿佛又回到当初,那惆怅哀伤的歌声总是那么催人泪下,总是伴着萧瑟的秋风久久地回旋在我的脑海中。
虽然大家来自五湖四海,在一起相处也只是短短的几年,但战友之间那一份深切的感情却总是那么让人不舍和眷恋。这种感情没有当过兵,没有在部队呆过的人,是永远也体会不到的。
我们来到部队的时候,所有的退伍老兵都已经打好了背包,戴上了鲜艳的大红花,整整齐齐地站在了暮色苍茫,寒风凛冽的操场上。
篮球场四角的探照灯把整个操场照得一片肃穆的亮白,也照耀着这些年轻青春的身影。周围苍莽的群山像母亲的手臂,最后一次将这些即将离开母亲怀抱的孩子紧紧地揽在怀中。
操场两侧是两排整齐高大的玉兰树,哨兵一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坚守着这绿色的军营。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就在这两排苍翠的玉兰树下,新兵们来了,老兵们走了,玉兰树见证了一段又一段壮怀激烈与火热的青春。
我和阳皓到达部队的时候,十几辆绿色的军车挂着鲜艳的大红花一字排开正等在玉兰树下。
“路漫漫,雾茫茫,革命生涯常分手,一样分别两样情……”在这哀婉低沉的歌声中,我把阳皓推到了退伍老兵的行列中,这也是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次,他作为普通一兵站在了士兵的行列,而不是以团长的身份送别自己的士兵。
阳老将军和阳皓的妈妈沐清歌都一如既往地站在队伍的前列,在他们的一生中,不知道曾经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离别,送走过多少位年轻的战士。而这一次,他们不仅要以首长的身份送别自己的战士,还要以父母的身份送别自己的儿子。
他们曾经对阳皓抱着那样殷切的期望,期望自己的儿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接过他们手中的钢枪,将他们为之奋斗了一辈子的革命事业继续下去,肩负起守土为民,保家卫国的神圣使命。
可是这一次,他们却失望了,阳皓的一场车祸,不仅让他自己辉煌的前途戛然而止,也深深刺伤了父母的心,让他们在几十年的革命生涯中,留下了一处最大的败笔。
时间在一份一秒地流逝,阳老将军代表部队领导发表了感人肺腑的临别致言,感谢所有转业干部和退伍老兵这么多年来为祖国的国防建设和国家安定所做的贡献,并深情地表达了对朝夕相处的战友和亲人依依惜别的不舍与期望。
在依依惜别中,在泪雨纷飞中,这些平时从来有泪不轻弹的男子汉们眼含热泪主动摘下帽徽、肩章、领花,交还给这个他们为之付出了美好青春和汗水的军队。从此,他们只能在梦里再重回这美丽的绿色军营,再重温他们青春的梦境了。
“战友啊战友,亲爱的弟兄,当心夜半北风寒,一路多保重……”歌声还在继续,离别终于来临。
别了,战友;别了,军营;别了,那永不褪色的国防梦。
军车远去,军列远去,一个个年轻的身影踏上了崭新的征程,开始了他们又一段青春无悔的人生。
参加完退伍仪式,我和阳皓没有回小红楼,和阳皓的父母短暂相聚之后,我们直接回到了医院。从部队回来以后,阳皓辗转难眠,心情久久难以平静,我知道阳皓心里对部队有太多的不舍,太多的留恋。
如果不是这次事故,他是可以一直在部队干下去的,阳皓是他们这批青年干部中,唯一一个大学生,有能力有知识,在部队有着很好的发展前途。就是这次事故,让阳皓的军人生涯戛然而止。
我陪伴在阳皓身边,柔声地安慰他,“阳皓,我知道你舍不得离开部队,可是转到地方,对你来说,也可能是一个全新的开始。你可以一切重头来过,说不定又是一番崭新的天地。”
“若若,这些道理我都知道。我只是一下子无法适应这种转变。每一个军人的心里,从踏进军营的那一天开始,就注定今生结下了一段解不开的军人情结。”
阳皓朝我淡淡地笑了笑,笑容尚未到达眼底,就已经消失在他的眼中,“你别看有的人平时总是嚷嚷着要转业要退伍,真到了这一天,真的摘下领章帽徽,真的脱下这身军装的时候,谁的心里都不好受,这是没当过兵的人永远体会不到的。”
“我理解你的心情,阳皓。一下子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离开自己朝夕相处的战友,谁都会难过和不舍得。但是你现在需要良好的心境来恢复健康,所以我希望你能很快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争取早日走上新的工作岗位。”
我握住阳皓搭在轮椅上的手,不让他太久沦陷在这样的悲伤之中,“检察院是个不错的单位,你也还可以穿你心爱的制服,这算不得多大的改变。你喜欢军事,也依然可以利用养伤的空闲时间,好好研究你的特种作战。正如刚才首长所说的那样,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记住,你曾经是一名军人,你是一个兵。”
“我会记住的,若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