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仲漓轻柔的扶起云随雁,将她靠在了树旁,将刚煮好未多久的粥盛了出来,端到她面前道:“饿了吧?先把粥喝了。”
云随雁一脸迷糊,在她看来,自己好像是睡了很久很久。自从心碎之后,她便想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世界的尽头然后一睡不起。但朦胧间,脑海中总有一个人在不断的呼唤自己,让自己重新勇敢的去面对或好或坏的一切。
但她并未有过多理会,如同失去了一切情感与生命的活死人,似扯线木偶般的一路前行,不知走了多久,眼前一片漆黑,之后便倒地睡了过去。
清晨柔柔的风,带着湿润的空气扑打在脸上,很是舒服。云随雁目光灰暗的看着面前男人递过来的粥,旋即又是机械般偏过了头去,不发一言。
仲漓面色怅然的放下了粥碗。
在他的想象中,云随雁醒来后哪怕大哭大闹,对自己拳打脚踢也是好的,这样至少证明她还有负面的情绪需要宣泄。但最怕的,便是如今的这种无声的沉默,等同于封闭了自己,不关注不接受外界的一切。
医家有云:难医莫过于心病,难用莫过于心药。医术通神之人对这方面的治疗都感头疼,何况是仲漓这种不精于医术的。
仲漓别无他法,只得坐在云随雁身旁,拿出昨夜未饮尽的酒灌了起来。
无声的沉默持续了很久,许是有一个上午。
此时日头高挂,已到正午,仲漓看得分明,云随雁的双眸毫无焦距与神采可言,一上午的时间眼皮一眨未眨,若不是胸膛还有轻微的起伏,或许会被认为只是具死尸吧。
“云姑娘,你这又是何苦……”
仲漓满怀痛惜的目光,却未能令云随雁死水般平静的眼眸掀起半点波澜。
“在很久以前,有个扎着马尾的小丫头喜欢跟在一个小男孩身后一起玩闹。那个男孩很皮,经常上树捉鸟,下河捞鱼,什么危险玩什么。跌倒过,擦伤过,但那个女孩却乐在其中,跟着男孩乐此不疲的玩着这些游戏。男孩刚开始很不待见她,觉得和小女孩玩没什么意思,但有一天,那个小女孩没有在老地方出现。平常她都会在太阳刚升起的时候,在村口最大的一棵杨柳旁等待着男孩到来,然而这一天男孩在原地静默了许久,依旧没有看到小女孩的身影。”仲漓背靠着树干,语气平缓,带着怀念之色回忆着一个甚是老套的故事。
“他想,或许是她睡懒觉了吧。可随着一天天过去,男孩依旧没有看到女孩在村口出现,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种焦虑充斥着心头,可能他习惯了有小女孩陪在身侧一起游戏的日子。后来,他从父母那偶尔听说,小女孩被仙人看中,选为了弟子,明天就要带她离开村子。这时候的男孩心中却是起了个念头,”
“一定要见到她的念头。”仲漓目光如电,几许缅怀中透着锋锐。
“当他坚定了这个念头后,才恍然发觉自己连她住哪儿都不曾知晓,但因小女孩成了仙人弟子的事早已传遍全村,小男孩毫不费力的找到了她。”
仲漓没发现,身旁云随雁空洞的眼神有了些许波动。他依旧有条不紊的讲述着,“他小女孩的眼中看到了欣喜,但又有几缕忧愁,小孩子应该是不懂什么忧愁悲伤的,只是觉得要失去一个玩伴而产生的失落感吧。”
“他和她对视了很久,但没说任何话,男孩转身就跑开了。第二天,仙人要带她走了,全村的人都出来送行,男孩费力的挤进了人堆,在她即将离地而起的那刻,用尽力气喊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永远也忘不了女孩那满是泪花的脸,声音虽是哽咽,但名字却是说的极清晰的,‘我叫芷芸!’”
“男孩说:‘芷芸你记住,我会来找你的!无论你在哪儿!’”
“一晃十年,男孩已然长大,他自是一刻都未忘记自己当年的承诺,但他只知道带走那芷芸的仙人道号‘无垢’,所处何地何派却是毫无线索。他只能边修行,边寻找,又是十年,男孩才偶然从一个重伤濒死的乞丐嘴里,得知在与东际之陆隔着无穷海域的西海内陆上,有一处香火鼎盛的道观,道观之主道号便叫‘无垢’。”
“男孩搭上了暹州码头的商船,整整六年漂泊,终是踏上了西海内陆的土地。”仲漓似已完全投入了故事当中,连云随雁何时已是转过头来,定定的注视着他也毫无察觉。
“西海内陆面积相比于东际之陆亦是毫不逊色,武风之盛犹有过之,男孩四处打听,终于找到了道观所在,然前后数次进入那道观,却一无所得。后来才知,那道观不过是给俗世之人敬奉香火之用,真正的修行洞府隐匿虚空,没有领路人根本进不得,无奈潜藏修行。过了三年,那道观之主无垢召开宣道法会,万人来朝,也就是那一次,时隔整整十九年,男孩第一次见到芷芸,她出落的极是美丽,不似人间凡女,但那双眼睛却是不会变的,男孩一眼便认出了她,但忍住了没去相认,而是在法会过程中偷偷以秘传的传音法将小时候用竹叶吹奏的一段旋律传递过去,他未想到,她收到了,也听出来了,他看得到她因激动而飘红的脸,目光四下急急的寻找着,终于,他们的目光交汇在了一起。那时候,男孩真想立即冲上去抱住她,但他明白,真这么做了,便是死路一条。硬是忍耐住的他,却也忘了,他先前的传音又岂能躲过无垢真人的耳朵?”
“法会临近结尾,芷芸向无垢真人告假,本以为希望不大,未曾想却被准许,芷芸很是开心。待得入夜,两人终是在远离道观百里的一处树林中相会,近二十载未见,自是有说不尽的话儿……一个夜晚过的极快,天际将明,芷芸得回去了,男孩自是想随行护送,但就当二人回头之时,却是怔住了。”
讲到这,仲漓的手却是微微紧握起来。云随雁的身体亦是蜷缩了下,她能感到紧张的氛围袭来。
“无垢真人竟已是站在了身后,静静的看着他们不知多久。男孩精神紧绷,好几次都欲起身攻击,但都忍住了,无他,只因差距过大,没有把握罢了。”
……
“还不算太笨,若是敢出手,你早已魂归九幽。”
无垢真人无视男孩如临大敌的警惕目光,径直看向芷芸道:“徒儿,二十年前,为师便知此子会来寻你,你也始终放不下这段缘分,但为师要说的是,凭他想带你离开明幽洞,是绝对不可能的。”
“师父……”芷芸泪眼婆娑。
无垢真人心下虽难受,面上冷意却未缓半分,男孩从他眼中自是读出了一些心思,以他这个角度而言的心思。
好歹也是自己辛苦养了二十年的好白菜,岂能让你这蝼蚁一般的俗人轻易挖走?
“芷芸我一定要带走,真人欲待如何不妨划下道来。”
无垢真人听着男孩狂傲的话语,不由气得笑出了声:“好个竖子!接吾三掌不死,许你带走芷芸。”
男孩与芷芸听着无垢真人转变的语气,却是一喜,但随后又听无垢真人道:“但为期三年,三年后吾会找到你,若你证明不了能保护芷芸终生,吾立时便杀了你,将芷芸带回。你现在还有机会反悔。”
男孩听得无垢真人刁难话语,胸中豪气顿生,一把将欲开口求情的芷芸拉到身后,道:“请真人出招!”
无垢真人深深的看了男孩一眼,清冷喝道:“芷芸退开。”
见芷芸未有动作,在男孩的点头示意下才不情愿的走开了数丈,心下不由得略感气愤,搭在手上的拂尘也不禁捏的紧了些。
这才跟情郎相处一个晚上就敢不听师父的话了,长久下去还得了?
“小子看掌!”
无垢真人喝声刚起,掌势却已达面门,这等速度可谓骇人无比!
无垢无尘,掌力亦是清清淡淡,不着形迹,男孩面色凝重,双足却如深扎地底的大树,不肯退后半分。
既是接了这赌局,又岂有退后之理?
淡淡青意升起,在男孩胸前化为一块守护屏障,透亮的青意发散着坚不可摧之感。
但事实却……
嘭!
守护气罩脆如薄纸般片片碎裂,掌力结结实实的按在了男孩胸口,无可阻挡的力量立时将男孩掀飞数十丈,芷芸大惊失色,快步跑过去欲扶起他,却被无垢真人一道罡气阻隔在外。
“就这等水准,你拿什么来保护芷芸?”
“我的命!”
男孩虽鲜血染体,但从上到下无不透着坚定的信念。无垢真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目光毫无波动,哂笑道:“你的命,不值钱。”
“三年后,我会堂堂正正击败你。”
“还有两掌,你接的下再谈三年后吧。”
男孩挣扎着起身,先前那一掌已是打断了他的数根肋骨,剧痛连绵如潮水,但他紧咬着牙不发出半丝痛呼,摇晃着站定,“请真人出第二掌!”
芷芸泪雨滂沱,但因罡气阻隔,说着什么却丝毫声音传出。
“如你所愿。”
无垢真人拂尘一扫,已是第二掌拍击而出,却是不同与第一掌的清清淡淡,反而森寒如冰,飘飘白雾似飞仙起舞,不经意间透出燎人杀机,大有一击致命的意味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