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九笑嘻嘻地说:“你看我这破屋可有藏身之处?便有机关你们也知道了。也许你可以试试放把火烧了,看能不能熏出个大活人来。”
他知道,梓言断断不会如此轻易现身,干脆坐下,张恒也只得跟着坐了。天空星斗清亮,每一颗都俯身窥探着这一场死局。孟九自斟自饮,对月举杯,似在遥祝远人:“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转眼花落叶枯,天凉好个秋啊!”
轩辕止也喝了一杯酒,思绪翻涌,忍了又忍,谦语轻问:“你若知梓言的下落,烦请相告,定当重谢。”
孟九眨眨眼:“我知道你肯爱千金轻一笑,可是梓言,她是鸿雁踏雪了无痕,我怎会知道她何去何从?”
张恒耐不住性子,冲口而出:“诳语!你买的虎狼之药是给谁吃的?搞不好一尸两命,你担得起吗?”
他露出正中下怀的笑容:“你们的消息真是灵通。”说着,他从身后拎出两包药。
“为了引蛇出洞,我还真是破费不少呢。梓言说得不错,你们一定会找人盯着她。两个暗卫日日如影随形,她那般玲珑剔透,怎会被你们抓住蛛丝马迹,只好出此下策,引你们前来,打开天窗说亮话。梓言希望你们别再派人寻她了,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天高海阔,她小小人儿,随便隐匿在山川之中,你们便是掘地三尺也无用。”
轩辕止脸上笼罩着森森寒意,看他这样的脸色,孟九叹口气说:“你放心,我虽然不是什么高尚之人,可是害人子息的冤孽之事不会做的,梓言她没有吃这个药,也不需要吃。”
轩辕止看那原封不动的药,恍悟这是个幌子!可是他存着的一丝担忧无法释怀,一把拽住孟九枯瘦的胳膊:“孟先生,谢谢你曾救过我,来日必当涌泉相报。梓言对我而言,是踏遍千山万水也要找寻的人。就算她未有身孕,可是她的伤在心里,心病还须心药医,只有在我身边她才能安好。武功再厉害,她也不过是个女子,青春年少,岂能潦倒乡野,餐风宿露?还望指点一二!”
孟九神情严肃,缓缓说:“梓言,梓言,她第一次以李炎假名来到杨柳镇,我只觉得这少年真是俊俏,武功又厉害,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万万没想到她是女儿身,连我也被蒙在鼓里了好久。她是个好姑娘,精粮细食,锦衣华服,原本是她该享受的福祉,可是她见过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再也不愿陷在绫罗绸缎里当一只金丝雀鸟。她有了鸿鹄之志,怎甘心深锁宫门,自禁其足?你纵使有法子拘束在她身边,也留不住她的心,不如放手让她翱翔长空,飞得累了,她自会回来。”
轩辕止沉默了,他明白孟九的深意,可是他不甘心。
“孟先生句句在理,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你应知我的来历,我何尝不渴望自由潇洒,可是投身帝王家,身负天下兴衰,又岂能随心所欲。我唯一任性之处,也不过是求一颗真心,一个爱人。我和梓言之间有太多牵绊,她可以为我赴死,我今生再也忘不了,放不下。最痛不过生离别,孟先生难道没有一丝恻隐之心?”
他看着轩辕止,他脸上有沉重的伤痛,他几乎要心软了,可是他还是说:“逆水行舟,自讨苦吃,不如放开,执着于空,终究一切成幻梦。梓言有一笺留给你,她说,如果你果真星夜前来寻她,便是仁至义尽,她感念你拳拳深情,只是此生此世她已忘情绝意,你待她的好但求来世再报!”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薄薄的棉纸,在桌上展开,上面蘸了暗红的不知名汁液,以千钧之力,端端正正写了八个字:“各自珍重,相忘江湖。”这字迹是轩辕止在扬州之时手把手教她练出来的,此时看来,字字锥心刺骨。相忘江湖?早已情根深种,如何能忘!他的眼泪迷蒙了视线,无法自已,大颗大颗滴在纸上,那字迹晕开,如火烧晚霞,天地变色。
二人双骑,绝尘而去。又过了许久,直到马蹄声再不可闻,茅屋外面大柳树上,翩然一影落下,夜色空濛,凉风卷着她的长发,寒意顺着衣角裙裾侵入。她屏住声息,热泪如暴雨奔流,目送那已不可见的背影,孟九踱步而出,轻声说:“你虽不愿和他结庐在人境,也不该如此惨烈决绝。他对你是一片真心,你何苦定要一拍两散?”
她仰望天空,那里的星子散落如谜样的棋局,正如她纷乱的内心。
“孟九,比大地辽阔的是海,比海更辽阔的是天。但他的爱,比苍穹还要深远无限。我不配得到那样珍贵的爱,因为我无以相报。我一颗心已是千疮百孔,他值得更好的女人,一个完美无瑕的天真纯洁的女孩子,就像他妹妹华阳那样的。”
孟九长叹一声:“那你想往何处去?”
“我不知道,我想四处走走,和高人隐士们学武习剑,也许往江南去。慎之一直念念不忘他母亲哼唱的一支无言歌,我想去江南吴国旧地找老人们打听,也许有人知道,那歌里讲述的是什么故事。孟九,你也多保重!别为了钱以身犯险。我此去不知何年何月再相逢,从此庙堂之高与我无缘,惟求浪迹江湖之远。”
他无限怜悯地看着她悲戚的侧脸,明明魂牵梦萦,为何要强行斩断情丝,须知抽刀断水水更流,她尤不自知。他帮的这个忙,到底是对是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