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梓言离京之后,云游四海,随遇而安。这日她正在乡下一处小酒馆打尖儿,将寒冰剑以布裹了,就放在手边,仍裹胸做男儿打扮,看起来和一般在外行走的年轻剑客一般无二。
叫了一碗汤面,正吃着,只听隔壁桌几个大汉高谈阔论:“我今天从汝阳城回来,城门张贴了皇榜,围得水泄不通,可是出了一件天大的事!”
“喜事还是丧事?”
“虽是丧事,却也算可喜可贺!”
“这话奇怪了,你且说说,是什么样的丧事?”
那起头的大汉喝了一大口酒,得意洋洋地说:“你们可听说过前骠骑将军沐轻宇的威名?他单枪匹马把夏国大将刺杀于阵前,一战成名天下知!年仅十七岁就拜将掌握兵符的,我朝古往今来只此一个!连他父亲,现在盛京的威烈大将军,也不过二十四岁才拜将!”
另一人鼻孔里哼哼一声:“你这话不对,当今太子在十五六岁的时候也已征战沙场,打过不少恶战,名气直追小沐将军,只不过因为本就是高贵的皇子,所以不曾拜将而已,要说雄才伟略,太子也可与之比肩。只是小沐将军英年早逝,所以声名不坠。”
大汉面有不悦,大手一挥:“你别岔开话题,我要说的是,二月初十,朝廷要迎回小沐将军的遗骨,厚葬于忠烈祠!”
沐梓言大惊失色,筷子掉到地上,她忙低头,悄悄捡起来,哪有心情再吃。这可真是奇闻,哥哥早已立了衣冠冢,如何再葬一次?
当即有几桌人都围上去,七嘴八舌打听:“奇了怪了,小沐将军不是说死于火场、尸骨无存吗?怎么隔了好几年又寻见了?”
大汉干了碗里的酒,大声说:“当年咱们华国和夏国在边关鏖战三月,小沐将军率死士深入敌营,以火攻之法破城,和对方将领大战三百回合,最后力竭而倒,死于大火,五百死士以命换来了胜利,才得边关平安至今。只是尸体都烧得面目全非,只能就地埋葬,唤作英雄冢,谁也不知道那掩埋的将士里面哪一个是小沐将军。老天爷怜惜,这些年朝廷国库充盈,重新整顿边关废城,将当年战场重新挖掘整理,要开辟为城镇,谁知竟然在重重废墟之下,寻出了小沐将军的尸骸!”
沐梓言起身,忍不住凑近前去,听这始末。
“原来小沐将军的盔甲是皇上钦赐,精心锻造,水火不侵,因此肉身都烧成炭了,那盔甲还光华不暗,原封不动地覆盖在尸首上面呢!头盔上錾的沐字看得分明,他用的那把沐府家传的飞霜剑也在一起,还有假吗?这不是老天爷开眼还是什么?”
沐梓言再也忍不住,拨开人群,拽住那大汉,急急问到:“大哥,你所言属实?你如何得知这些细末之事?”
那大汉不悦,挡开他的手:“哼,我表兄正是汝阳知府身边的师爷,他亲手贴的皇榜,朝廷特令地方要宣告民众,虽然没有死人二葬的道理,但朝廷破例再度风光大葬小沐将军,以志不忘忠臣良将,弘扬正气。敕令写得明明白白,个中始末他知道得一清二楚,我字字非虚,绝无添油加醋!不信的话,自己去汝阳城看皇榜!”
沐梓言立刻扔下饭钱,飞身出门,打马朝汝阳城而去。
二月初十,春寒料峭,薄雪如柳絮,从一大早就洋洋洒洒,落地化冰,在草木上凝结为白霜,清冷之余更添哀伤,是让人肠断魂消的天气。天空阴云低沉,雪越来越大,天色一色白茫茫。只见山岭之上,浩浩荡荡一行人,抬着一具棺木,往忠烈祠去,哀乐声声,闻者无不感怀。山脚下也聚集了一些百姓,沉默望着送葬队伍,都不敢高声谈话,只是悄声提及,那正是从边关迎回的前骠骑将军沐轻宇的遗骸。
沐梓言遥遥望见送葬队伍,策马疾奔,雪驹和主人心有灵犀,奋力往前。见一人一马从山坡下疾驰而来,队伍暂停,看清楚是女儿,沐将军忍不住老泪纵横,沐家幼子方十三岁,弱质彬彬,眼睛已经哭得和桃子一样肿,见家姐归来,愈发放声大哭。沐梓言滚下马来,身上穿着熟麻布的大功(女子为兄弟所穿的孝服,五服之第三),跪在棺木前面,扶棺痛哭。
一人走来将她扶起,轻声说:“勿要太过悲伤,吉时已到,该下葬了。”她抬眼一看,竟然是轩辕止,他以皇储之尊,竟然身着袒免(五服之外的素服)前来奔丧,她心中感激,不敢直视,马上对轩辕止行臣下跪拜之礼,余光瞥见,容若也在列,神情哀戚。
丧礼繁琐,天色擦黑才结束。沐将军执礼甚恭,亲送太子起驾回宫。太子看看仍跪在墓前的沐梓言,欲言又止,当下实在不是说话的场合,只得悄悄对沐将军说:“您老人家千万保重身体,也多多劝慰梓言宽心些,轻宇泉下有知,定希望家人平安康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