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方氏宫中的情形。傍晚时分,太子如约而至,宫内早已灯火通明,酒菜满满摆了一桌。方氏穿着桃色纱裙,雪脯若隐若现,珠翠满头,粉面含春,一双凤眼滴溜溜地黏在轩辕止身上,片刻不离。
轩辕止少言寡语,面沉如水,任由方氏伺候,她备了酒,宫里女眷为得恩宠便悄悄用这种“合欢酒”,以求催情。轩辕止一闻便知,不动声色,一口一口啜饮着,第二杯续上,他干脆扬起脖子一饮而尽。方氏见太子爽快,眉眼腰肢都透出情致来,恨不得立刻就贴上去,一双小手按在轩辕止肩膀上,很有技巧地揉捏着。
“真看不出来,你是这样的女人。”她捏得很好,好得勾魂,一般男人根本按捺不住。
方氏娇滴滴地说:“臣妾愚昧,还请殿下明示。”
轩辕止声音平和,话却字字带刺:“我若早知道堂堂翰林院大学士的千金是这样的轻浮女子,断断不会迎娶到东宫。”
方氏悚然心惊,嘴唇颤抖,膝盖一软便跪了下去,抱住轩辕止的腿。宫女们见势不妙,都靠墙溜边逃出去了。
“殿下,臣妾不过是个女子,和千千万万的女子别无不同,费尽心思也不过是渴求夫婿的怜爱和关照,若殿下不喜欢饮酒作乐,不喜欢浓妆艳抹,臣妾改就是。”
轩辕止自斟自饮:“我理想的佳妇,既美且贤,能让我爱她,敬她。若说美貌,你自然是东宫翘楚,只是贤良二字你当不得。我以为诗书世家的女儿,知书识礼,为人处世当不偏不倚,没想到你眼里却容不下人。”
方氏细细一想,难道是昨日见沐梓言的事被太子知道了,她忙伏地而拜:“殿下,臣妾只是出于好意,昨日和秦妹妹一起去前殿拜访沐中候,不成想得罪了她,臣妾是无心的!臣妾不知沐中候说了些什么,事情不是那样的,还望殿下明鉴!”
轩辕止起身,开了一扇窗,醒醒酒,慢吞吞地说:“你以为沐中候给我吹了耳边风?那你就错了,她是个只报喜不报忧的善良之人,只说秦氏很和蔼,送了她好吃的好玩的,对你所言所行只字不提。你聪明伶俐,当知谁是东宫真正的主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瞒得过我什么?”
方氏才恍悟闯下大祸,当时图一时爽快,逞口舌之利,谁知一举一动都落在有心人眼里。她伏在地上,抖抖索索,冷汗淋淋而下。
“臣妾知错了……”
“错在哪里?”
“臣妾……不该过问殿下的私事。”
“错,你若是像秦氏那样,和和气气地去陪沐中候坐一坐,聊聊天,我欢喜都来不及。你错在太嚣张跋扈!你哪里来的胆子,敢叫她跪你?你可知沐中候是什么人?堂堂武国公之女,威烈大将军的掌上明珠,沐氏满门忠烈,京畿重兵都在沐府手里握着,便是你那大学士父亲见了沐将军也要恭恭敬敬的。她岂是一般奴婢下人,容你呼来喝去?还敢命她双膝跪你,你不怕折寿?皇上钦赐以她女子身入羽林军,和我在战场同生共死,她跟我浴血奋战的时候,你还在深宫里梳妆打扮闲磕牙。我尊敬她,爱护她,以她的傲骨,从来只跪天地君亲师,便是我,也从未命她行此大礼。她今日双膝下跪,你以为是怕得罪你?完全是顾念我的情面罢了!当日谨王叛乱逼宫,她敢拿剑划容妃的脖子逼问谨王下落,鲜血直流,你以为她会怕你区区一个太子侧妃?随便给你一脚就能让你躺一个月,你以为她那般好欺负!她明白夫子说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不和你计较。亏你还是翰林之女,真是骄横善妒,愚昧至极!”
方氏几欲昏厥,抱住太子的腿哭喊道:“臣妾该死,臣妾明儿就去给沐中候下跪认错,但求殿下宽恕!”
轩辕止挣脱她,冷声道:“你不必再去扰她清静,我实话告诉你,皇太子妃的位置专为她空着的,只要她一点头,她便是这东宫的女主人,日后有你跪她的时候。明儿一早你便素服出宫,去陪伴皇后吃斋念佛吧!”
方氏万念俱灰,这岂不是打入冷宫,不,比打入冷宫还要悲惨!容氏这位皇后牵涉到容妃毒害皇帝一案中,已交出凤印,自请出家,是个名存实亡的中宫。和她作伴,再无出头之日!她本想着凭借父亲的大儒之名和容颜秀美,可以飞黄腾达,博得太子欢心,不成想一朝不慎,沦为弃妇!
她啼哭不止,轩辕止眉头深锁,心一软,便说:“别要死要活的,又不是让你有去无回。皇后虽然出了宫,可她在位时端庄娴静,上下无不感念,虽然没有子嗣却稳坐后位几十年,你该去在皇后身边好好体会一下何谓心静如水,何谓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你在尼庵里好好抄录些经书,为皇上祈福,就是将功赎罪了。”
方氏听说事情还有转机,止住了哭泣,把名门闺秀的样子重新拿出来,再拜太子:“谢殿下宽宏大量,臣妾定当面壁思过,洗心革面。”
轩辕止出了方氏的宫殿,太监迎上去,悄声问:“殿下是回寝宫还是?”
他胃里的合欢酒在翻腾,身上燥热,止住脚步,凝神想想,吩咐说:“送一盘冰镇西瓜到前殿,让沐中候用些,早早歇息,就说我今日有公务不回宫了。我今夜到秦氏处歇息。”
秦氏已经沐浴,披散着头发,穿着家常寝衣在灯下做刺绣,太子突然驾临,她惊慌失措,忙开门跪迎。
“臣妾不知殿下今夜前来,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实在惶恐。”
轩辕止扶她起来,柔声说:“不碍事,我一时兴起来看你,所以没有提前通报。”
二人在贵妃榻上坐下,吃些茶果。秦氏是地方上来京的,素来柔静端庄,谨小慎微,虽然没有方氏那般美艳,自有小家碧玉的一番情致。轩辕止有心要抬举她,便拉她坐在怀里,相依相偎,贴着她的脸说些体己话。宫女们掩嘴轻笑,秦氏脸上霞飞,身子早已酥软。
“你昨天去看梓言了?”
“嗯,和方姐姐一起去的,一阵子没见,沐中候愈发出类拔萃,让人见之忘俗。”
“梓言挺喜欢你送的钗子,我记得你常戴那一支,心爱之物也舍得?”
秦氏轻启朱唇:“巴巴地去拜访总要带点儿什么,我本不是豪门之女,没几件贵重首饰,只好把素日常用的私物找出来,我想着自己真心喜欢的,沐中候不至于讨厌。”
轩辕止深感欣慰,抚摸着她的脸说:“是我不好,我衣食住行一向从简,没顾念到后宫女眷也需要些珠翠之物妆点,明儿让内府送些好的来给你选。”
“无功不受禄,这样不好。”
“我对你好需要理由吗?”
秦氏心神一荡,两支胳膊柳枝般把太子缠紧了。
轩辕止一把抱起,宫女知趣地放下重重帷幔,吹灭蜡烛,掩门出去了,一个个脸上都是喜气洋洋。这一夜轩辕止刻意要让她快活,加上合欢酒催情之力,几番抵死缠绵,和秦氏缱绻至深宵,她大汗淋漓,骨头都酥了,云收雨散,太子犹自抱着她入睡。
五更天太子起身,秦氏也马上跟着起床,伺候太子洗漱更衣。她这份细致体贴纯然出于本心的善良,因为这一点,更让轩辕止怜爱。隔了一夜,她脸色更加红润,头发仿佛也更顺滑了,恰如久旱逢甘霖,雨露之恩,可让一个女人一夕之间更娇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