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沐梓言想起一事,请示太子:“李义现在盛京,住在孟九家里。我想和他见一见,可好?”
太子点头:“其实我知道他回来了,只是事务繁忙,竟然一直不得见,他逗留了快两个月还没走,想来也是惦记着没见到你。你们也是同生共死的战友,该好好叙旧才是。我这便打发人去孟九家里请他,到离宫去陪你小住,那里不比宫中规矩大,你们不必拘束,小酌几杯也不妨事。”
准备行装用了整整一日,太子一一叮嘱,巨细靡遗,第三日早上出发之时,太子亲自送沐梓言上马车,趁势为她理一理头发上的钗环身上的斗篷,千叮咛万嘱咐:“马车辎重繁多,一路尘土飞扬,你莫要骑马,免得弄污了裙裳,到了离宫就是你的天下,想怎样便怎样。我过几日得了闲便去陪你!”
这番小儿女情态流露无遗,沐梓言余光瞥见身边小太监小宫女们都偷偷掩嘴而笑,不由得羞红了脸,乖乖的都应了。
李义一请便至,他盼这一天很久了,旧友重逢喜不自胜,李义陪着沐梓言品酒聊天,山中日月长,沐梓言日日不必日日早起觐见太后和各宫妃嫔请安,也没有琐事烦扰,人生中从没有这么清闲过。离宫后苑养了些小动物供皇亲国戚们射猎玩儿,李义和沐梓言试了几回,都是圈养的,不比从前在山林中射杀野物那般刺激,渐渐也就没了兴致,沐梓言闲来只看书练字,或和李义在山中散步赏枫。
李义问她:“你如今做了太子妃,感觉如何?”
“和从前没什么不同,只是没人敢闲话了,太子正大光明地日日来看我。”
“你快乐吗?”李义直盯着她的眼睛。
她躲过他的视线:“为什么不快乐呢?太子待我如何你是知道的,但凡好吃的好玩的都第一个想到我。哪怕只有半个时辰的空隙,也巴巴地跑到雨初殿来和我说一会儿话。莫说是太子之尊,就是寻常百姓家的夫妻,也未见得有这般恩爱。”
“他爱你,你却未必爱他。”
“李义,这话断断说不得!”
“我说的是实话,夫妻恩义和男女之爱是不同的,任何人都可以结婚,可是爱情完全是两码事儿。你也许会嫁给一个男人,但并不意味着你真心爱他。你嫁给太子,一则顾念他对你的情意,二则为着你父亲幼弟以及太子的颜面,你小产一事宫里宫外皆知,你不要脸,你家里人也要抛头露面的。你扪心自问,你可是发自真心地想和太子在那禁宫里过一辈子?无召不得见,无令不得出,连行动的自由都没了。你从前多么潇洒,打马奔驰,笑傲江湖,想喝酒便喝酒,想高歌便高歌,看不惯的事便要出头管一管。现在的郁郁寡欢的你真让我有些失望,世上再也没有侠女沐梓言,李炎这个假名再也没人记得,真是恍若隔世。”
沐梓言望着漫山遍野的野枫,洒了血一般红得凄凉,悲从中来。这一夜她辗转枕上,心事像车轱辘一样碾来碾去,颠三倒四地想。想不完整,看不到头。想到金碧辉煌却清冷的高墙禁宫,又念及从前仗剑而行的洒脱自在,怅然若失,灵魂出了窍一般,高悬在半空,一轮血红新月颤巍巍勾住了她的魂,就在那里飘飘荡荡,无所归宿。
次日一早,沐梓言瞅个时机,打发宫女去替她摘一束野花来妆点书案,扯住李义在墙角说:“我不能一辈子老死宫墙里,我跟你一起逃吧!”
李义两眼放光:“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梓言,我是个无牵无挂的人,只拿你当我亲妹子,你有这样的志向,我赴汤蹈火也陪着你。只是往哪里去?”
“已是秋天,不能往北走,万一天气骤冷,大雪封山,则寸步难行。”
“那只能南下,也许往蜀地去,那里是我家乡,我还有些旧友亲眷可以投靠,万事都方便。”
“好,怎么逃?”
李义左思右想,并无万全之策,只能仗着艺高人胆大,和沐梓言冒险一试。他是孤家寡人,事败不过掉脑袋,碗大个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而沐梓言,太子爱她如痴如狂,她不管做什么都不会受罚的。
二人用过午膳,便说要入山打猎,侍从自然是紧紧跟着。沐梓言马鞭一挥:“前面有鹿,看我射了来!”说罢打马驱驰,一溜烟奔入密林中。
她一骑当先,李义在前面佯装马失前蹄,其实是暗中狠踢了一脚马腹,马儿吃痛,便上下奔腾,要将背上的人甩下去。他这一乱,侍卫都被堵在狭窄的山路上,凝滞不前,好容易制住马儿,侍卫忙去追太子妃,人影早就不见,只能跟着马蹄印子往前寻,幸而那马蹄印在潮湿的林间地上十分清晰,侍卫们不甚慌张,缓缓行去。
李义不声不响地落在了队伍后面,悄悄闪入一条小道,沐梓言伏在林中,见李义来了,飞身上马,朝着山下疾驰而去。那边侍卫终于追到了太子妃的马,却不见沐梓言,只马儿自顾徘徊,回头一看,李义也没人影了,这下惊出一身冷汗,忙四散寻人,兹事体大,为首的立刻飞奔回京报告太子求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