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今天到底去了哪里?”
雪翾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包括傍晚接到父亲的电话,她和孟鸿搭车到桃园,还有与父亲对话的所有内容,全部向吴美满一五一十坦白。
吴美满暗自庆幸,游志雄没有把她被轮暴的事情说给女儿听。但即使如此,她依然怒不可遏,骂道:“这个杀千刀的混蛋!我早就告诉过他,不准再和我们联络,竟然还敢打电话来我的娘家,他不知道我对他多失望吗?”
雪翾说:“可是爸爸生病了啊!而且是那种随时有生命危险的病,不赶快开刀是不行的!”
“关我什么事?我只是没有办离婚手续,基本上我已经不把他当作我们的家人了,所以你也不用叫他爸爸!”
“爸到底做错了什么?就算他犯了法,一定也有苦衷,如果我们不帮他,还有谁可以帮他呢?我们……”
吴美满疾言厉色:“你什么时候敢跟我唱反调了?今天没有看家,已经让我很生气了,竟然还跑到监狱里去?现在还敢跟我顶嘴?”
“妈,我没有顶嘴,我只是……”
“住口!”吴美满大吼,随即省悟这样的音量会吵醒家人,于是又压低了声音说:“你不懂我和你爸的事情,我们……我们……我和他是相爱又相恨的两个人,经过了很多事,对彼此的缺点已经很了解了,所以只能分离。这不是说抱歉就能挽回的。我知道,让你在没有父亲的环境下生长,是一场遗憾;可是,很多事情真的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请你体谅妈妈好吗?”
雪翾说:“至少帮爸爸办好身分证和健保卡,让他可以动手术吧?”
吴美满将手上的委托书扔到地上,说:“我没有必要帮他。你知道吗?我已经为他吃过很多苦了。”
“可是……”
“好了,不要再说了。今天的一切就当没发生过,我也不想追究了,以后别跟我提起那个人。”吴美满对雪翾说完后,转向孟鸿,郑重地说道:“孟鸿,今天的事情,不可以对别人说,就算是对你的爸爸和妈妈,也一定要保密。还有,不要老是带我女儿做一些多余的事,如果你真的那么闲,倒不如把你姐姐领回家去,好好解决自己家的问题,别管我家的闲事!”
“妈!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孟鸿又没做错什么!”
“你又想跟我唱反调吗?”吴美满斥责着。
雪翾正要据理力争,孟鸿突然站了起来,对吴美满说:
“阿姨,我不会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也不会管太多闲事。但是我也希望你能明白,对于我来说,雪翾是我重要的表妹,她如果有任何困难,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我都会赶来帮她。我想这样应该不算是管闲事吧?就像我也想保护姐姐一样。谢谢你们和外公外婆照顾我姐姐,我想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像家人一样,和平相处。希望你可以体谅,哥哥想保护妹妹的心情。”
雪翾愣住了,自从他们长大以来,孟鸿总是刻意压抑两人的关系,不想让长辈有所误会,也不想让她产生过多的期待和幻想。现在他竟然在长辈面前,坦然地护卫两人的关系,虽然只是兄妹之情,而不是雪翾期待的男女之情,但依然让她感动不已。
吴美满也冷静下来。孟鸿不卑不亢的态度,倒也合情合理,如果自己再过度次刺激他,难保他不会因为翻脸,把她家中的祕密抖出来。她以一种长者对晚辈的态度说:“很好,看来你也是很懂事的孩子,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希望你真的够成熟,不要带给长辈麻烦。好了,你也该回去了,记得别把今天的事情说出来,如果你妈问起,有需要掩饰的话,我可以帮你的忙。”
“知道了,我不会说的。那么,可以让我跟雪翾说说话吗?”
吴美满想,既然双方已经各退一步,就没必要那么不近人情。所以她说:“好,不过夜已经深了,学生们都该上床睡觉了,所以你们也别讲太久,记得早点回家。今天我从早就忙到晚,我先去睡觉了。”
吴美满离去后,雪翾对孟鸿说:“我以为你不会挺身而出……”
“我一向都不想让长辈担心,可是我更不想丢下你不管。”孟鸿说:“现在我姐也出事了,这阵子我们可能都要为自己的家人忙碌,要各自加油喔!”
雪翾悄悄捡起被扔在地上的委托书,轻声细语地说:“我知道了。明天我会请假,把手上的这件事情搞定,你也好好照顾你姐姐,我希望大家都平安无事。”
吴孟鸿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笑容,起身告辞。
第二天早上,雪翾依旧穿着制服,装作要上学的样子,但她心中已经决定,要请假到台北去,帮爸爸补**件。
“妈,我出门了。”
“路上小心。”
平淡的对话后,雪翾踏上了旅途。仔细想想,说不定母亲已经看穿她的所作所为,说不定昨晚没有撕掉那张委托书,就是默许雪翾自己处理这件事情。
雪翾一边想着“短期间已经请假两次了,还真是不好意思”,一边搭上了前往台北的列车。她已经从户口名簿中确认了当初的户籍地户政事务所,应该不会有任何失误。
在列车上,她想着父亲,也想着孟鸿。不知道亲爱的父亲,是否也正在想着她?十几年后的重逢,对双方来说都是戏剧性的发展。她还有好多话,想对自己的父亲说。想念父亲之后,她也牵挂着孟鸿。昨天孟鸿陪她搭乘火车,两人看起来像是恋人吗?父亲看到孟鸿,还以为他是她的男朋友,至少两人站在一起是匹配的吧!可惜造化弄人,血缘像是一道枷锁,锁住了两人可能的发展。尽管如此,她还是渴望着孟鸿的温柔,寻求他的支持与保护。
不知道孟鸿那边,现在的情况如何?是否已经确定表姐的安危?如果表姐在她们外出时有什么万一,雪翾真不知道该怎么原谅自己。
她想起昨天晚上妈妈的暗示,表姐是被外婆虐待才出事的吗?雪翾并不相信这样的事情,外婆虽然严格,但不也爱着自己的孙女吗?如果表姐平安无事,外婆就不用被人用怀疑的眼神看待了。雪翾诚挚地向老天爷祈祷:无论是父亲或表姐,务必要化险为夷,平平安安!
到达目的地之后,雪翾急奔入门,进入户政事务所。
户籍员林德勋亲切地问:“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呢?”
雪翾从书包里拿出了文件,说:“我爸爸的身分证遗失了,所以我要帮爸爸**身分证补发……”
“补办身分证,一般来说要本人前来办理;有特殊情况的话,例如重病或在远方服役,也必须要有机关开立的委托书。爸爸有给你委托书吗?”
“有的,今天办的话,今天就可以拿到身分证吗?”
“可以的,身分证补发是随到随办,不过要有齐全的证件和委托书才行。”
“有有有,我拿给你。”
雪翾太过心急,从书包里拿出一大堆东西,有些文件和补发身分证无关。林德勋过滤了一下,挑出必要的文件和证件,却发现**委托书上的受托人,和雪翾证件上的名字不同。原来,那时游志雄以为前来的会是吴美满,所以委托书上写的,是吴美满的名字。
“吴美满……是你本人吗?”林德勋问道。
雪翾摇摇头:“不是,我叫游雪翾,吴美满是我的妈妈。妈妈今天……今天有事情不能来,所以由我**。”
“这恐怕不行喔!”林德勋摇头:“委托书上的受托人是您的妈妈,所以无法由您**。身分证是很重要的证件,除了委托书上的受托人,就只有当事人自己前来,才可以核发。”
“这怎么行?这样我爸爸会死的啊!”
一听到这话,林德勋愣住了,为什么没有补办身分证就会死呢?他早就觉得雪翾有什么难言之隐,从的举止来看,似乎不仅仅是一般**补发身分证的情况,而是更迫在眉睫的事。林德勋说:“小姐,您可以说说看是怎么回事吗?我明白情况之后,或许可以根据情况来想办法。”
雪翾开始娓娓道来:“我要帮我的爸爸办身分证补发,他现在人在桃园的监狱服刑,没办法出来自己办理。可是他现在很需要身分证,因为他生了病,在睡觉的时候,呼吸竟然会停止!”
林德勋说:“好严重的病啊!不过我记得即使在监狱,也可以保外就医,你爸爸的情况,应该可以去看医生才对。”
“是啊,他的病已经严重到需要开刀了。可是看医生需要健保卡,而他没有健保卡,申请健保卡时需要身分证。所以如果没有身分证,他就不能去看医生了,这样下去他的生命可能会有危险啊!”
林德勋终于听懂这个“没补发身分证就会死”的逻辑了。如果雪翾的爸爸没有身分证,就无法申请健保卡;没有健保卡,就无法保外就医;没有就医,那么他“睡眠时会停止呼吸”的疾病,随时可以夺走他的生命。
救人如救火,他开始绞尽脑汁,看看要怎么帮助监狱里的受刑人。
“请您的母亲赶回来办理,可以吗?”
“不行啦,现在我妈妈她……”雪翾无法说出实情,只好瞎掰一个理由:“现在我妈妈正在地球的另一边旅行,暂时不会回来,就算她立刻出发赶回来也太慢了。”
“那……您快点去探监,拿一张新的委托书。”
“这方法也很慢,但如果在这里无计可施的话,我也只好用这个方法了。可是我很怕,万一我拖延了,他就这样死去怎么办……”
雪翾哭了起来,林德勋递上面纸,说:“我再想想有没有更好的方法……”然而,他左思右想,都苦思不得,一筹莫展,只好主动向主管呈报此事。
主管理解后,说:“德勋,你肯为民众的需求着想,不断想办法,这样很好,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处理吧!”
“主管,您要怎么处理?也让我学一学吧!我想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好,不能满足民众的需求……”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也依照补办的流程,更知道该检查证件和文件,程序上完全没有任何差错。如果只靠现有文件的话,我也不可能做得比你更好了。”
“主管的意思是……”
“我直接以机关负责人的身分,打电话到监狱查证,建立一张新的委托书,如果顺利的话,今天就可以完成,那位游小姐又不用再跑一趟监狱和户政事务所。”
“原来如此。”
“德勋,你先请游小姐稍后片刻,我拿着她带来的资料,打电话给台北监狱。”
林德勋让雪翾在一旁休息,并为她献上一杯热开水,让哭泣不已的她可以补充水分。雪翾说:“妈妈不在家,我必须帮助监狱里的爸爸,不能丢下他不管,你们真的可以在今天办完补发吧?”虽然母亲的部份是谎言,但对父亲的担忧之情,绝无半点虚假。
“主管已经亲自去接洽了,相信会有好消息。不好意思,我还有工作要做,您先在这里休息,一有消息我会通知您。”
雪翾怀着忐忑的心,手足无措地坐在椅子上。从五岁的时候开始,她就和爸爸相隔两地,完全没有和他相处的时光,过着没有父亲的日子,长大后也不曾获得他的消息。如今,总算知道爸爸正入狱服刑,不管爸爸犯法的理由是什么,他都相信爸爸是个好人,她不能让爸爸在狱中生病死去。
可是他现在患了奇怪的“睡眠呼吸停止症”,雪翾昨晚有稍微查询了一下,听说病情严重的情况下,睡眠的时候,每一小时内就有三十次呼吸停止,无法好好入睡,所以她一定要尽快让爸爸保外就医开刀才行。唉,为什么爸爸会遭受这种折磨呢?
她首次如此深切体会到,人在困境中真的很无力,想法也只能悲观,往往连可以解决的事都变得没有信心,加上妈妈对爸爸完全不肯伸出援手,只有孟鸿始终支持着她。难道这些难题,真的没有解决的一天吗?即使到了这里求助,也不知道会不会起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