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政走了过来,拿给我一封信,很显然的,这似乎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全部的过程他们都知道,就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信封的外面是白色的,封面没有属名是写给谁,我握着薄薄的封袋,却感觉到有如千万斤的重量,阿政跟峰哥很有默契的离我而去,过没多久龙爸也过来了,正当他们忙着整理小沁遗体时,我是没有任何感觉的。
因为我感觉到,她的所有,都在这封信里。
取出一张A4大小的信纸,写满了一整张的内容,信的写着两个字,那是我的名字。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写我的名字。
dear王昱:
很抱歉我只能用这样的方法来跟你告别,因为我不想,也不忍,让你看到我虚弱的样子。
说起来很讽刺,这是我第一次写信给你,却也是最后一次,其实对我来说是不公平的,因为我还有好多的话还没说,却再也没机会说了。
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一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人快死去时,真的会知道自己还有多久,所以我才故意叫你回去拿吉他,因为我想趁这段时间好好的给你写封信。请原谅我的任性,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永远都记得第一次在老爹遇到你的那天,我们一起去看电影的那天,很多人都在找什么是永远,又怎样才会永远,对我来说,过去的那些就是永远了,伴随着我的离去,我将带着那些而走,只是我无法为你留下些什么,我想又只能跟你说抱歉了。
基隆的天空很美,即使跟高雄比起来,都在同一个台湾,但这两者是完全不同的,当初我母亲死去时,我总是在想,人死后到底会去哪,我想这问题,我就快知道答案了,如果可以,我希望依然是跟你同在一个台湾,当我看着月亮时,你是否也看着跟我一样的呢?
我就要离开了,但是我不能跟你说再见,因为我很清楚,我们以后不会再见了,对我来说,离开代表的是,唯有离去之后,才能再开始,所以当我离去之后,你就可以再开始了,对你来说,这才是最好的。
我请阿政帮我取来纸笔,也请他帮我保守这秘密,所以请别责怪他,好吗?如果人死后真的会在另个世界,那我希望当我死去之后,你别为我哭泣。
因为我都在。
只要有心,我的灵魂始终都在的。
你说,高雄跟基隆相隔了三百七十公里,这当中还有八个县市,所以我希望,在我死后,请把我火化,洒在基隆的海上,或者找个地方把我埋起来,因为我想跟你距离更近一点。
最后我想说的,也是我从来没机会对你说的。
我爱你。
By思沁1/23
离开的意思所表示的,正因为你的离去,我才会无法开始阿。
小沁阿。
我如她所愿,将她火化了,之后带着她的骨灰洒向基隆外海,当我看着她的粉末随着风散布在海中,然后消逝,这当中其实我是难过的,但我却哭不出来。
说起来很讽刺,高雄人的她,最后却是异死他乡,但对她来说,也许这才是好的,因为我无权替她做决定,也无法做些什么,因为当人死去时,不管做什么都没用了,你该的并不是你想做什么,而是你能做什么。
我可以的,就只有遵照她的遗愿而已。
我写了封信,寄到她的美浓老家,寄给一个叫做“她父亲”的人,纵使小沁生前跟他有多大的过节,人一但死了,也都该放下了,身为父亲的他,有权知道自己女儿的状况,不论他是好是坏。
峰哥问我之后的打算,我只是摇了下头。
“你觉得呢?”我叹息着。
“有时候,没有选择,也是种选择,你知道吗?”他说。
“如果我的选择,就是无法选择,那我还能怎样?”
“如果眼前只有一条你以为会是死胡同的路时,那么你能做的,就只有走下去了。”
“死胡同阿……”对于他的话,我始终不解。
“绝处逢生,柳暗花明又一村。”
“你该去中文系的,念财务管理对你来说,太浪费了。”我说。
“只可惜,我的村,依然是暗的。”
“恩?”
“说真的,我已经没在学校见过她了。”
“小郁?”
“恩……”
“中山感觉起来不大,但身为同校的我跟她,却怎样都遇不到。”
“佛家说,一切随缘,我的缘也许到毕业都寻不着了。”
如果每个人一生的缘分都是注定的话,峰哥遇到小郁,是否用掉了一次,而也是最后一次;小沁遇到我,又是否第一次,却也是最后一次了。
如果没有遇到我,也许小沁就不会认识我,也不会跟我在一起,没有跟我在一起,就不会跟我回基隆,或许现在的她还好好的,又如果峰哥没有遇到小郁呢?
是否他就不会难过?
“不,我还是会难过。”
“因为我的人生没有如果,而我遇见她,也失去她,所以我会难过。”
“当我在想如果时,表示,我已经后悔了。”他说。
“如果阿,如果我不会去想这么多的如果,我想就不会有这么多遗憾了。”
寒假还没过完,我便打算离开基隆,回去高雄了,记得当时跟我回基隆的,本来是峰哥,后来我留了下来,之后我和她一起,而这次,我身边的人一样是峰哥,但我不打算留下来,但跟我一起的,却不是她了。
三百七十公里的距离,从基隆到高雄的交距,看似不远,却又很远,它可以是我走过当中有她的一段路,却也是我走过的路中,没有她的一段路。
峰哥跟我先行回到高雄,我则回到老爹,背着她的吉他,还有她的记忆。
当优娜姐问我为何小沁没有跟我回来时,我什么都没说,只是跟她要了一根烟抽。
“我记得你以前不抽烟的。”对于我的举动,她很不解。
“人存在的是以前,但现在的以前却不存在了。”
当我点起菸抽起时,我很难过的咳了一下,对于从没抽过菸的我而言,这是一定的。
“如果难过,就别抽了。”
“抽与不抽,无法决定我的难过存在于否,既然如此,还是抽吧。”我又猛力的抽了一下,之后换来更剧烈的咳嗽。
“到底怎么了?”
“她离开了……”
我将在基隆的一切都跟她说,之后跑到高雄的城市光廊的露天咖啡馆,由于是晚上,台上正有歌手在表演,底下的观众也都此起彼落的欢呼着,记得这里是我当初第一次遇到的地方,当时的我就好像底下的观众,而她是在台上耀眼的主唱,只是这一切都变了。
“呦,你好久没来了呢。”咖啡馆的老板一眼便认出我,过来跟我打声招呼。
“今天怎有空过来阿。”他问。
“如果不介意的话,等会让我上台吧。”我指了后面背的吉他。
“这好,我去帮你安排一下。”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也许是想借此去看到当初小沁所看到的吧,就像当初在台上的她,和台下的我一样,而这次,换我在台上。
只是,台下却没有你了。
我卸下了吉他,缓步的走向舞台,之后走向中间,我取出底下的导线插上吉他,轻轻的拨了下弦,毫无意识的开始弹了歌。
一首是阿杜的“天黑”,和黄品源的“你怎么舍得我难过”。
没有任何音乐陪衬,只有我吉他的拨动和清亮的嗓音,当我天黑弹完之后,我才发觉底下的观众越来越多。
老板向我做了个眼神,从他眼神看来,似乎对此感到意外,包含我。
随着最后一首“你怎么我难过”时,我突然想起在医院的情形,手中的吉他渐渐变慢,到最后变成一首缓慢的版本,在我弹完时,台下爆以的热烈掌声,着时让我感到意外。
“想不到,你弹歌这么有感觉。”老板说。
“我也只会这两首而已。”我说。
“那就回去再练吧。”
我收拾着吉他背起,一样是缓步的走下台,从热闹中逐渐散去,回到宿舍。
从那之后,有好段时间,我只要有时间就会到这里表演,学会的歌越来越多,只不过,当我学了越多,我的感觉却越沉重。
不管是好是坏,向来都是我一个人去完成,因为她,不在了。
当其他人向我问起小沁的事情时,我始终是沉默的,这时候优娜姐总会出来帮我解围,我其实不懂她的用意,只是这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
“有时候没有选择,也是种选择。”我突然想起了峰哥的话。
或许对我来说,现在这样,就是我的“没有选择”吧,没有多久时间,我便在城市光廊累积了不小名气,只要是我上台表演的场,底下一定是挤满了人,其实我是该高兴的,只是我却感到很深的落寞。
一种很失落的寂寞。
底下观众什么人都有,有来自四面八方不同领域,其中不乏唱片公司的,这些唱片公司的,总在我表演结束之后,便过来跟我寒暄,然后跟我说了一堆屁话。
话是他们讲的,而屁话是峰哥说的。
“说穿了,还不是看到你的名气。”他说。
“公司不都是这样,不然怎么赚钱。”
“那你想吗?”
“这,我不知道。”
“那就是不想了。”
“也许吧。”
自从小沁离开之后,吉他对我而言,只是变成一种追随她的模式,除此之外,我没有去想太多。
我一如往常的在城市光廊表演,当我弹完时,突然来了一个人,一个年约五十几岁的中年男子,由于来看表演的,多半都是年轻人,所以他的存在便显得特别突兀。
“你是王昱?”
“恩,请问你是?”
“想不到你连中年族群都征服了。”峰哥在旁起哄着。
“你就是那个在基隆的王昱?”他又问了一次。
“你怎么知道?”
“干!”当他说起基隆时,我察觉到他脸上表情的不对劲,还没看的清楚时,他便一拳打了过来。
突如而来的拳头让我不及反应,我一个不稳跌坐在地上,当他准备出第二拳时,这时换他倒在地上了。
出拳的人是峰哥。
很快的便引起了骚动,旁边的人都聚集过来看,但跟我比起来,他的比我更严重。
因为峰哥出手向来不手软的。
“干,是怎样。”我擦了下嘴角的血说道。
“这是啥小?”说完他从外套取出一封信丢到地上,寄件人是我,当我看到那信时,我瞬间便知道他是谁了。
他是小沁的老爸。
那个叫做“父亲”的人。
我并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但我却能理解他之所以揍我一拳的原因。
因为,我害死了他女儿。
咖啡厅老板很快的便找了许多人将他围住,我向他点了个头,希望可以就此打住,之后我背起吉他,准备离去。
我没有太多心思去想为什么,那个叫做“父亲”的人,对于小沁而言,我想是陌生,且可恨的,若不是他,小沁的母亲也不会离去,至少生前她是这么跟我说的。
“还活着吧?”峰哥过来说道。
“当然。”
关于那天,他到底说了什么,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并不是因为人群太吵而听不到,而是我的心里容不下任何声音。
因为峰哥的一拳,让他爬不起来,只能在地上叫嚣,但不重要了。
他并不是我的谁,就算他是我的谁好了,如果这个叫做“父亲”的家伙,做出伤害母亲的事情,我想我会像峰哥一样,毫不犹豫的赏他一拳。
从那之后,我便再也没去咖啡馆了,也不再进行任何表演,也不再碰吉他了。
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大学生而已。
就好像当初没有碰过吉他,没有接触音乐,没有在这咖啡馆发生过一样。
但她的死去,却是不变的事实。
我永远无法改变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