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京畿的日太猖狂了,为了消蚀人的意志,便无所不尽其极地释放着它的能量。
正值开学军训,我挺直脊背诅咒着日的毒辣,也许人人都一样。但是,当我同鹿晗并排依靠着栅栏,却对这日私下致过许多谢忱。
鹿晗的眼睛还没掉转来望我,只起了一个势,我早惊乱得同一只听到弹弓弦子响中的小雀了。我是这样怕与他的近距离接触,因为他太美丽的缘故。
鹿晗生的精致。这我是不奇怪的,毕竟鹿妈可是个大美人。只是能长得那么精致,也是令人喟叹。尤其是他的眼,如在青玉色的苍穹里,那些闪闪烁烁的星群。
鹿晗生的有多招人稀罕呢?这样同你说罢,我们读的初中是同高中部连在一片,每当上午最后一堂课的晌铃打响,学生鱼贯而出准备去餐厅抢饭的时候,鹿晗就会带着他一帮狐朋狗友——不包括我——从东边到西边一路兜个大圈再去餐厅吃午饭,而路上所经之处,总会惹来女孩一阵骚动。
臭屁鹿晗。
我不自觉笑了,却又在侥幸瞥见他面孔的一刻收敛,神色与语气皆隐隐担忧:
“你的脸色看起来真的很差,要不和教官说说,去阴凉地方待着吧。”
并非我胡言,鹿晗瞅着真不大好。他的眼比山间溪涧那些清莹透明的泉还流动不止,额头的汗细密分布,像乡间篱笆缠绕的嫩紫色牵牛花上负着的露珠。
“不成,我们这次的总教官可是张伯,他平日就总说我瘦弱,让我出来晒太阳,我要是连军训都撑不过,我父亲肯定得说我。”
我见到他笑了,尾调虚绵,还找不出回的话来。
于是我怀着惴惴,如一只小雀在弓弦响声下惊惊惶惶四处乱窜,严密盯着他的一眼一色。
鹿晗终没熬过这毒日头,在军训将近尾声的时候轰訇磕倒地。那声怦然巨响简直是在我心间引了一场震源极浅的里氏地动,那是我长达十二年的人生里,少有的惊慌失措。
在那个烈阳中天的午后,我踉跄摇曳,狼狈忙慌地冲入教官的处所大吼:“叔……教官!我要打电话给我伯!”
“这是内线。”
“我打的就是内线!”
而那一通电话究竟慌乱胡言了什么,无从听闻,只记身侧的军官回忆我当时神色,狰狞可怖,面目骇人。
后来,鹿晗就再未参加军训了。他还忿忿了许久,说丢了军训的两个学时做社践补回很是麻烦。我听后直笑他傻气,躲了酷刑竟还在意这个。
为甚那时我竟那样愚笨。单把兴味放在他的傻气上,完全没有发现他军训时竟是顶着三十九的高烧站在日头地下三个小时还一声不吭。
后来的我深知鹿晗不是个能够照顾好自己的人,却对他自己的不在意无可奈何。在这个扰攘争逐世界里,别人并不须对他人尽什么应当尽的义务,也无权干涉彼此的人生。
在别人如狂如醉的欢喜热闹中我伴着惆怅居然也把02年节挨过了。即使没有砰砰訇訇的炮声将我脆弱的灵魂摇撼,我依然也不能睡觉。
“我想当足球运动员,可我父母不让。”
我日里忙活走亲,没有空闲。在夜里得了休息的空档,还是不得安生。已是凌晨。身后这位与家里人大吵一架甚至在年关玩起离家出走这样幼稚戏码的哥哥却依旧沉浸在他绿茵之梦中无法自拔。
我以前怎么没发觉他还可以如此叛逆?
“别三分钟热度了。”
我本想说,在中国踢球是没有出路的,更难听点,在中国竞技体育是没有未来的。青年时征战竞技场拿了几块奖牌留下一身伤病,晚年带着一身病痛徐徐老矣,那画面光是想想就足够悲戚。
“我是真的喜欢踢足球!”
鹿晗自然是想不到这一层的,因为他蠢得头冒傻气。
鹿父这么多年来的走访铺设,虽说未必一定是想让鹿晗入这个圈子,但多少也希望他走入社会后能够有点人脉,活得不那么艰涩。毕竟中国是个关系社会,饭桌联络人间感情,是这里亘古不变的生存之道。
说来说去,要怪罪的还是02年那场世界杯。若不是因为中国难得入局一次引发的全民狂潮继而让这个正值中二青春幻想的少年燃起了熊熊梦想,也不会现在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快睡吧,你要再不睡我现在就打电话让你妈接你回家。”
“那不行,我可是在离家出走。”
“……”
可他最后还是灰溜溜地父母领回家去,保不齐还吃了一顿男女混合双打的“竹笋炒肉”。大约也是放弃足球的梦想了,毕竟无论什么职业运动员都得从小时抓起,鹿晗已经太老了。
从昨天到街头无目的闲踱买来的一张晚报上我才知道,如今已是初五,时光老人好匆忙的脚步,我知道,我距离开也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