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众人疑惑的时候,郑天音的手机响了,来电的是李志斌,为了不让在场的范青木、萧翰以及安友红听到,他走出白雪的房子,到走廊的拐角处接电话。
“喂,郑局,我今天和刑侦科一队队长分别去了汤丽的家乡,还有白雪曾就读的大学。队长楚云那边还没什么消息,可我还是了解到了汤丽家的一些特殊情况,特向您汇报。”李志斌在电话那头的声音虽然显出一贯的铿锵有力,却带了些犹豫。
“行事还是那么迅速,说吧,你都调查出了些什么?”
“这个,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这可能牵涉到汤丽的隐私。”
“隐私的问题,我们可以选择不对外公布,现在最重要的是查明真相,搞明白汤丽到底是因为什么被谋杀。”郑局听到“隐私”两个字之后,立刻看了看身后,好在没有人跟上来。为了防止被偷听,他走到了外楼梯口。
“说吧!”
“我今天早上按照您的指示去了汤丽的老家。从户籍科那边了解到汤丽就是本地人,毕业于中国非常有名的外国语大学,不过她当时参加的是函授课程。按照地址我到了汤丽家,原以为她家在城里面,没想到却在一个蹩脚的小镇里,那个镇子只有两条十字交叉的街道,她们家的人很多,母亲早就去世,父亲汤显贵靠卖布料为生,开了一家小的成衣作坊,据了解,这个作坊也是她去世的妻子留下的。让我吃惊的是,汤家居然有六个女儿。”
郑天音的发出不屑的“哼”声。这种家庭就是这样,当他听到李志斌说最后一个女儿汤丽一出生,老婆田珍莲就因为难产死了的时候,郑天音真的对农村这种人口繁殖概念嗤之以鼻。
“然后呢?”
“这也正是我困惑的地方。可能我知道的太少,无法理解汤显贵的想法。家里最后的一个孩子都比较受宠爱,可是汤显贵却更甚一筹,他想把汤丽当男孩子养,因为家里没有男丁。”
“这在农村很正常的,还有家里没有女孩子,把男孩子当女孩子养的呢,我想这也造就了一些人的人格偏差吧,怪不得汤丽会在晚上喜欢扮男装呢。”说完这句话,郑天音的脸上一片阴霾,可比这个还让他吃惊的是李志斌下面的话:
“堂泉昨天夜里再次来到汤丽家的楼下,他想重新查一查命案现场,可是在楼下却发现了一名可疑女子,这个女子长发飘逸,穿在一身白色连衣裙,面容姣好,以堂泉2.0的视力一眼就看清路灯下女子的脸,那张脸上表情凝重,甚至有些凄楚,她抬头看着汤丽的房间。堂泉怀疑她和汤丽有什么关系,于是走过去想问个究竟,看到堂泉走过来,那名白衣女子迅速掉头离开。我怀疑——”
“有可能,但这涉及到个人隐私,如果真的是那样,这名女子可以私下里交谈,不要让人家的生活受到打扰。”
“是,不过,我听说白雪在大学的时候曾是一起刺伤案件的施为者,这是真的么?”
“是这样,这也就是我让楚云去调查的事情,慢慢等消息吧。”
说完,二人挂断了电话,郑天音把手机放回裤兜,一扭身却看到范青木站在身后,郑天音的心咯噔一下,刚才的谈话他都听到了?
“郑局,我正找你呢,我想和你说个事。”
“哦——什么事,你说吧。”
就在这时,安友红和萧翰从楼上走下来,从范青木身边走过的时候两人面无表情,与郑局擦身而过时也只是强装着笑脸道别。
范青木走过来:“我们边走边说。这是个故事。”
郑天音一听是故事,彻底没了兴趣,他对那些故事啊,小说啊,诗歌啊一点兴趣都没有。想到范青木在大学教授英美文学,他的头都要炸了,这个时候居然还要听什么故事。坐上车,把空调打开,郑天音摆出一副耐心的样子往靠背上一靠,看着范青木。范青木并没有急于开口,而是寻找一种恰当的方式来讲这个故事。终于,他开口道:
“英国有个著名的女作家叫弗吉尼亚·伍尔夫,据考证,她是个双性恋者。”
听到那个敏感词,郑天音开始烦躁气恼。可他还是耐着性子听范青木娓娓道来:
“她是女权运动的代表人物之一。弗吉尼亚·伍尔夫是以意识流的手法创作小说的。在她的作品里充满了女性的情感,并用女性的思维去感知周遭的世界。她有一部作品叫《奥兰多》,故事中的人物以不同的性别颠倒个人对于性别的体验。普通人认为伍尔夫就是个疯子,才写这样的故事,甚至有人认为主人公是个变态。其实,按照女性主义的观点来看,这部小说里体现出了一种知性美。如果女权主义发展到了极端,这个世上就不存在女性了。因为,世界上不可能只有女性,也不可能只有男性。”
郑天音困惑地听着范青木的话,完全不理解对方在讲述什么,这是哲学问题吧?郑天音想。
“你到底想说什么?是说汤丽的行为与这部小说不谋而合?或者说凶手看完这则故事而杀人?”
“不是的,您想到哪里去了?”范青木差点笑出来,“女性是依靠于她相对的那个性别而存在的,她们惯于如此,男性在自己树立自己是法则之时就认定女性是‘他者’,这在波伏娃的《第二性》中也提到了。但是她们在思考并找寻自己的地位,女性一直在追寻除了生育繁殖,相夫教子以外的地位。一个性与另一个性的存在是相生的。因为男权社会的长期存在,男性大多不考虑与自己相对的那个性别是怎样一回事,因此女性在女权运动爆发之后开始考虑女性是怎么一回事。故事当中的主人公进行不同性别演绎,是想了解一下与自己相对的那个性别的人生到底是怎样的,其实男女在性别上不能只靠外观差异来判断,过分夸大差异也不过是对女性的更大歧视。这是一部充满人性思考的作品。当然,这也是作家自己一次自我的发声吧。”
郑天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似乎想到了一句话: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可他还是不明白范青木讲这个故事的用意:“这么看来,汤丽这个人还是与故事有不谋而合的地方啊?”
“我刚才在你出去之后问萧翰了一些问题,毕竟汤丽死了,白雪现在下落不明,唯一与他们共事的只有萧翰本人。于是我问他,汤丽是不是有什么怪异举动,他告诉我了一件事情,也就是我第一次见到萧翰时的情景。”
“你第一次遇到萧翰?”郑天音头一次听范青木谈起这件事,立刻把身子转了过来,就好像刚从那个让他浑身发霉的故事里拔出来一样。
“萧翰在给白雪庆生,十点多的时候就从KTV出来了,他独自一人乘坐出租车去了一家咖啡厅。我也就是在那里遇见了萧翰。当时他闷闷不乐,点了一壶茶独自品尝。不一会儿就因为喝了太多酒去了卫生间,返回之后我就坐在了他对面。真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个头高而且一表人才,不过他好像被什么烦心事困扰,聊天的时候情绪都不太高涨。
“正在聊天的过程中,我发现萧翰不时地看着吧台边点饮品的一对儿情侣,而且后来萧翰还扭过头看他们。就在刚才他亲口告诉我那个男客人和汤丽长的一模一样。而她旁边的客人是一名女性。”
说到这,郑天音突然想起来李志斌电话里的内容。
“也就是说那个男顾客就是汤丽乔装打扮的男性了?”
“我想应该是这样,但是我认为汤丽绝对不是文学作品中的形象。换句话说,文学是高大上的东西,尤其像弗吉尼亚·伍尔夫那样的作家,写作完完全全是为了自己,她不会考虑读者能接受不能,能读懂不能,只是表达自我就可以了。而汤丽绝对没有那么高大上,我们都是凡夫俗子,都有缺点。”
“你是说,汤丽的行为并不是你所说的什么女性主义?”
“当然不是,我现在在想汤丽为什么要送内衣给白雪。她的心理动因是什么。”
“难道不是快递送错了东西?”
“应该不会,如果送错了,这家快递公司就别想再继续营业了,别忘了,白雪是签收了货物的,如果送错,正常人都会投诉的。”
“那你说为什么送这样的礼物给白雪?.”郑天音快要被搞糊涂了,语调中充满了不耐烦。
“世界上有这么一类人,他们觉得自己是另类,但是又不太希望自己是另类,于是看到周围的某个人显示出另类的特质,就希望那个人受到攻击,诽谤或嘲笑,总之什么都好。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遮掩自己的不同,让自己隐藏起来,而扩大对方的特异性,弱化自己的典型性。”
“也就是说,汤丽送白雪内衣是让白雪出丑对么?”
“差不多吧,白雪是我的学生,我很了解他。首先是他的名字很像女孩子的名字,其次他的性格过于敏感,说话的时候也很有亲和力,不与他人争辩。这些特征综合起来会让周围的人觉得他是个女孩子。而汤丽的特殊人格导致了她不想暴露自己,因此她采取了扩大他人的特异性,规避自身的不同,从而成为大众一员,达到普遍化特征,也就没人发现她。其实她不必这样做,人和人之间没什么差别,只是社会包容度和长期存在的歧视造成了这样的悲剧。”
“我终于明白了你想说什么,这就是激起白雪愤怒的原因么?”
范青木不吭声,他在回忆过去发生的一件事,好像很遥远,却又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