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路州工作生活快半年时间,何鹿鸣对这个城市还是觉得很陌生。她融入不了,或者说抗拒融入这个城市。她是一个过客,终究会离开。
何鹿鸣想回闻州了,闻州有家人朋友,有自小到大熟悉的一切,闻州才是她的家。可是现在还不能马上抽身离开,因为楼市周刊刚刚起步不久。潘若只有她一个得力助手,新记者还不能独当一面,等新记者成长起来,可以代替她的时候,就离开吧。
到那个时候,她也算报答了潘若的知遇之恩,可以走得无愧于心。希望,还能把潘若当成良师益友,大家好聚好散吧。
何鹿鸣和潘若产生隔阂,不能说是潘若过河拆桥,也不能说是何鹿鸣不知感恩。而是因为年龄的差距,因为阅历的不同,她们的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不一样,导致的结果。
何鹿鸣下定决心要找潘若谈一谈,既然碰不到面,就打电话约个时间。
“潘姐,今天下班有空吗?我有事情想和你谈一谈。”何鹿鸣在电话里说。
“什么事?我现在不能确定,也许晚上要去应酬。”潘若这样回答。
“嗯,没关系,等你应酬回来再谈都可以。”
“好。”
当晚何鹿鸣回去坐在客厅里,等潘若等到深夜。电视不好看,刷手机眼睛疼,坐久了腰酸腿麻。突然产生一种荒谬的感觉,自己像个深闺怨妇在等半夜不归家的丈夫。
等人好无聊,何鹿鸣打了个呵欠,打算发一条朋友圈就去睡觉。潘若没回来,她既不伤心,也不难过,反而有种释怀。
潘若不想谈,或者不在意,都说明她们之间的默契出了问题,步调不合拍了思想不一致了。拆伙,是迟早的事。
“以前总想往外走,现在总想往家走。”她发了这么一条朋友圈,然后去洗脸刷牙上床睡觉。第二天早起蹲马桶刷手机的时候,发现一条信息,顾瞻发来的。
“你要回闻州了?发生了什么事?”他看问题真是看得准。
何鹿鸣对着手机发呆,有小半年没见顾瞻了,唯一的交集是朋友圈点赞。顾瞻经常发朋友圈,都是转发他们公司的广告宣传,出于礼节,点个赞。
本以为老死不相往来的人,却发来关切的询问,何鹿鸣百感交集,一时不知如何回复。她收起手机,打算下楼吃个早饭。吃饱了,头脑才有充足的营养想事情。
吃碗凉皮吧,一个白瓷碗里铺陈着白的凉皮,黄的面筋,绿的黄瓜丝,浇上黑的酱汁,红的油辣子,五色分明,清新悦目。用筷子和转,五色混合,黏黏糊糊,没那么好看,但爽口弹牙,好吃!吃完好心情。
今天天气不错,突然不想上班。何鹿鸣打算任性一把,消失一上午去公园喂鸽子。
她买了一包鸽食,坐在公园长椅上,一边喂鸽子,一边回复顾瞻的信息。
“咕咕咕……咕咕咕……”肥肥的鸽子在她身边走来走去,争夺食物。
“抱歉,昨晚睡着了没能及时回复。再过几个月,这边的工作上轨道之后,我就能回闻州了,路州真的不好玩。”
信息发出去,顾瞻一直没回应,大概没看见,要不就是懒得回。
不用管了,何鹿鸣在长椅上坐成一个大字型,仰头,望天,闭眼,放空。
有时候就愿意这样坐着,什么也不干,什么都不想。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铃音将她从神游太虚拉回现实世界。
是潘若打来的电话,何鹿鸣摁了通话键,声音甜美道:“喂,潘姐,我在去工商局的路上,有什么事吗?”
“哦,你不是说有事和我谈,我昨晚有事耽搁了。”潘若可能才起床,声音嘶哑。
“也没什么事,我就想说要不要再给报社申请调两名记者过来,或者我们重新招聘。现在人手不足,合格的主笔记者一个都没有,我们应该多培养人手。”
何鹿鸣已经不想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随便找了个借口。
“好,下午我到报社再商量一下。”
结束通话,何鹿鸣也没了放空的心情,一个人去市中心繁华商业街的购物中心,逛吃逛吃买买买。天天忙工作,工资攒了好几个月没花,亏得慌。工作是为了更好的生活,享受生活第一,工作第二,不能本末倒置了。
有什么想不通的呢,上司不是亲人,不是朋友,上司就是上司,上司与下属只是相互利用的利益关系。指望上司对你呵护有加,对你推心置腹,那是做梦呢。
从此何鹿鸣又开始高高兴兴上班,安安静静回家的快乐生活。不要想太多,不要想太美,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时机到了就走吧。
最近何鹿鸣很期待晚上的到来,因为亓全三天两头就要和她视频一下,感觉像在搞异地恋,莫名兴奋。她把自己的烦恼,自己的心声,一股脑儿对亓全倾述。
亓全评价她对潘若的心态,“就像幼稚园小朋友之间的玩耍,我只希望你跟我好,你跟别人好,我就不开心”。
“你是成年人,要有成年人的思维,成年人人际交往的最高境界是佛系随缘。你对我好,或不好,都行!你理我,或不理我,都可以!你要交一个或N个朋友,没问题!”
“你牛!不愧是混官场的老油条,得人际交往之精髓。”何鹿鸣对这套理论给跪了,她这个天真的理想主义者,现在特别崇拜亓全这个现实主义者。
“既然不开心,就回来吧,我还等着你呢。”亓全对她挤眉弄眼。
“你等着,我过几个月就回来,到时候别跑!”何鹿鸣指着他。
“好啊,民政局门口见。”亓全抛了个飞吻,掐了视频。
何鹿鸣呆呆地没反应过来,民政局门口见啥意思?
啊?!她突然领会过来,捂着发烫的脸,满怀娇羞。这,是求婚么?
何鹿鸣满床打滚,哎哟哟,哎哟哟,亓全向她求婚了哟,人生第一次被人求婚哟。嘭嘭嘭,心花怒放,烟花璀璨,全身的细胞都像在开庆典,说不出的欢愉,说不出的煦暖。
好兴奋,好期待,好憧憬,完全不想睡。何鹿鸣咬着指甲抱着枕头盘着腿,嘴角无法控制地上扬,一会儿嘿嘿笑,一会儿自言自语,全身心沉浸在幸福的海洋里不可自拔。
第二天起床,幸福臆想后遗症还没过,整个人像打了氢气,轻飘飘地,都要飘上天了。
乐极要生悲,福满要招祸,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很快,何鹿鸣就接收到了来自命运的满满的恶意。
《路州楼市观察》每周五出刊,今天是周四,何鹿鸣要值夜班。稿子初审、版面安排、广告协调、图文校对,出刊前的一切流程都需要她把关,这是一周最忙碌的一天。对此,何鹿鸣驾轻就熟,这是她最擅长的工作。
这天的工作比较顺利,晚上九点过,所有版面的排版打样已经出来了。何鹿鸣先仔细校对一遍,她认为没有问题之后拿去给潘若签字,最后拿给值班总编或编委过目,签字定稿才能印刷。
到最后审稿这关,出了问题。
当晚值班的是张编委,五十多岁,古板严肃。他看得很慢很仔细,何鹿鸣在他办公桌旁站了半个小时,领导没喊坐,她也不好意思大大咧咧坐下。
腿都站麻了,何鹿鸣盼着张编委大笔一挥马上签字,她就功德圆满可以下班。
张编委终于看到了封底的广告,这是一个本地开发商新项目亮相的整版硬广,画面设计是深邃璀璨的星空宇宙,广告主题语特别霸气:全球首发。
这时,张编委抬头了,用红颜色的笔在“全球首发”四个字上画了一个圈儿,还重重点了两下,说:“这个词太浮夸,咱们这种小地方的小项目,就敢用全球首发这种大词,不知天高地厚。喊他们改,改成隆重登场。”
何鹿鸣为难地说:“张编委,您看,这是客户发过来的广告,只要不违反广告法,我们不能改。”
“不能改?什么不能改?必须改!不改就把广告给我撤了!”张编委态度粗暴,语气强硬。
何鹿鸣很不舒服,这个广告是她免费给对方写了四五篇软文才换来的,多不容易啊。她忙活一晚上,干站这儿等了半个小时,就凭这老头儿一句话就要撤了?凭什么!
火气一下就上来,她不管不顾顶了一句:“二万五千块一个整版的广告费,撤了就收不到了,张编委您看着办吧。”
张编委当领导当惯了,很少有人敢当面顶撞扫他面子,何鹿鸣这么不服软,他火气更大,阴着一张脸赶人:“出去,叫你主编来!”
何鹿鸣转身就走,没有意识到她顶撞张编委是多大个事儿,大晚上连累潘若被叫到张编委办公室听了一通训斥。在潘若的协调下最后广告没撤,但领导肯定是得罪了。
何鹿鸣愤愤然:这么摆官威的领导,活久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