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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芥蒂所生
书名：时光未尽，此爱别离 作者：慕晚 更新时间：2019-07-22 16:18 字数：9336
沈寒冰第一次看见于小洁打人，是在学校的女生厕所里。
沈寒冰在厕所隔间里听到外面Duang的一声，有什么重物砸在塑料的门上，顺着下面宽宽的空隙一看，竟然是个人。
于小洁的力气和她小小的身材一点都不成正比，那个比她还高出一头的女生，被她一脚踹出去，狠狠地砸在门上。
沈寒冰推门出去的时候那个女孩身上一堆脚印，捂着肚子，零散着头发，泪流满面，前面是仍不解气咬着牙走过来的于小洁，以及她身边的邓一灵，旁边的人闪得远远的，没人敢说话也没人敢帮忙。沈寒冰想都没想上去扶起了那个摔倒的女生，顺手帮她拍了一下屁股后面的灰尘。
“寒冰，你让开。”于小洁声音冷冷的。见惯了她笑起来眼睛弯得像月牙一样，她现在这个样子让沈寒冰觉得很陌生。
她没有松手：“小洁，发生什么了？”
于小洁一言不发地上来，抬手对着那个女生就是一耳光，被打的女孩竟然都不知道躲一躲。
“哎！小洁，你干嘛啊！”沈寒冰一把抓住于小洁的胳膊。
于小洁吼道：“你是我的朋友还是她的朋友啊？”
“我当然是你朋友，可是……”
“没有可是！”于小洁上去又是一脚。
沈寒冰呆立在原地，她挡不住于小洁。那一场打架，最后还是以于小洁出够了气结束。她点了根烟，很潇洒地出了女洗手间。
她后来慢慢知道，于小洁人缘好是真的，但是不喜欢她的人也很多，尤其很多人还阳奉阴违，背后骂她。这个女孩的好与不好都是那么明显而极端，毫不隐藏地放在阳光下，供人评鉴。但对于沈寒冰来说，她总觉得于小洁就是很美好的一个女孩，她不是没见过她不好的时候，但心里好像总有一个声音告诉她，那不是真实的于小洁……想到这里她也觉得自己有点好笑，她才认识了她几天，凭什么用一副自以为很了解的语气去评说她。她们可能注定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会有那么多的相互理解。
沈寒冰说，那个时候她觉得，自己只有和杨璐的友情才是天长地久的，虽然她也不知道天有多长地有多久。只是她说不清她对白晶晶的感觉，她不讨厌白晶晶，但好像她们之间总隔着点什么。
她想到于小洁就想到校外那一群人，她和他们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样想着，却很巧地在放学时的校门口遇见了陈希皓。
他穿一件白短袖，浅蓝色裤子，白色板鞋，看起来挺有青春气息，身后还跟着一群男生，聊着天或者抽着烟，在来来往往穿校服的学生中特别显眼。他不停地往学校里面张望，看着涌出校门的人流。
沈寒冰一眼就认出了他：“陈希皓，你怎么在这儿啊？”
陈希皓看见她也很惊讶：“咦？你是这学校的？那你认识万佳敏吗？”
沈寒冰摇摇头：“你女朋友？”
“什么呀，”他一扭脖子，“是我表妹，住宿的，上午给她家里打电话说生活费不够了，我姑让我先给她点。”
原来是这样，沈寒冰看了一眼陈希皓身后的人，笑着说：“就是送点生活费，你这架势搞得跟银行押钞一样。”说着看了一眼人流，又回过头说道，“不过住宿生中午一般都不出来的。”
“不出来？那吃饭怎么办？”
“学校里面有食堂啊。”
“哎呦喂，”陈希皓做了个可夸张的表情，“学校食堂的饭那是给人吃的吗？”他声音不小，引得周围好多学生侧目。沈寒冰不知道，杨璐也是在这时候刚出学校的，她看见了沈寒冰，刚想上去拍一下她，却看到正跟她说话的陈希皓和他身后的一群人，想了想，还是没打招呼。
“耗子，”旁边一个男生挂了电话拍了陈希皓一下，“那边人都到了，让咱们也赶紧过去呢。”
“我妹还没出来呢。”他边说边继续盯着人流。
沈寒冰想了想：“要不我帮你给？”
“真的？”
“嗯，你跟我说她在哪个班。”
“五班，初三五班。”陈希皓说着掏出两百块钱递到她手里。
“万佳敏是吧？”
“对。”
另一个男生已经招手叫好了两辆出租车，陈希皓上了车，车开走的一瞬间，他透过车窗做了一个酷酷的再见的手势。
下午课间的时候，沈寒冰正低头写作业，杨璐凑到了她跟前来。她下意识地就往杨璐身边看了看，没看到白晶晶还有些诧异。
杨璐说：“下下礼拜今天，是晶晶生日。”
“你怎么知道？”
“她QQ资料里写了呀。”
沈寒冰点了一下头：“你想送她礼物呀？”
杨璐早就想好了的：“我想啊，咱们俩一起，给晶晶一个惊喜。”没等沈寒冰开口，杨璐自己抠起了手指：“你看啊，晶晶是转学来的，在班里没什么朋友，就咱们三个玩得好，咱们俩得提前准备着。”
沈寒冰用一只手撑起了脸：“你有什么计划？”
杨璐的计划是，给白晶晶做一个生日纪念本。她们两个先去礼品店买一个精美的笔记本，然后在白晶晶空间搜集了一大堆白晶晶的自拍照，把照片打印出来，一张一张贴在本子上，每贴一张，配上一句话。同时用摄像机拍下每一个准备过程，最后剪成一段小视频，打算和本子一起送给白晶晶。
沈寒冰看着杨璐用五颜六色的水彩笔在一张张的照片下写上“四季很好，你若在场”、“你若安好，便是晴天”、“你是孤独日子里的热闹”……一句一句，极认真的，她想象白晶晶收到礼物时一定感动极了吧。沈寒冰突然觉得，自己之前不该觉得杨璐冷淡，她其实是一个很在意朋友的人。
忙了一个礼拜，一切即将就绪，杨璐很激动地拉住沈寒冰的手，现在就剩下剪视频了，却难倒了两个人，不过是两个初中生，她们哪会这个。两个人坐在杨璐房间的地毯上，面面相觑。
杨璐突然一拍大腿：“寒冰，你不是朋友多吗，你朋友里面有没有人会啊？”
沈寒冰看着杨璐期待的眼睛，她感到惊讶，从小到大第一次有人说她朋友多，自己何时给人这种印象？
“我哪朋友多了呀？”
“你外面认识的朋友啊。”
外面？沈寒冰想起了安予宣，李峰，陈希皓，贺非凡……但她在心里笃定地摇了一万遍头：“不，他们不会。”她不是觉得那些人不是朋友，只是好像还没到那种可以互相麻烦的地步，却不知道怎么跟杨璐解释。她突然觉得杨璐真单纯，在杨璐眼里好像所有的友情都跟校园里一样。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起来，来电显示赫然出现着陈希皓的名字。沈寒冰赶紧接起来，手机贴上耳朵，她还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杨璐。
陈希皓的声音传来：“给你QQ上发消息怎么不回我？”
“啊？我刚才没看手机。”她声音弱弱的。
“今晚有空吗，我在酒吧等你。”他的语气不像是询问，倒像是已经定好了。
“我……我今晚还有别的事呢。”
陈希皓不依不饶：“今天周五啊，你能有什么事。”那种语气好像对她的日程安排了如指掌，让她有些不悦。
“你来嘛，我想你了。”
我想你了。陈希皓最后一句话仿佛自带着回音音效在她耳畔反复响起。
“再说吧。”她匆匆丢下一句话，就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杨璐正看着她呢：“这个陈希皓，是你之前跟我说的，酒吧里认识的吗？”
沈寒冰点点头。
杨璐撇撇嘴，好像对那个场所和那些人都极为不屑似的：“寒冰，你跟那些地方的人还是少来往。”这也不能怪杨璐，她根正苗红的，从小就家里学校两点一线，扎着乖乖女标配的马尾辫，从不化妆的素颜，网吧酒吧，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
沈寒冰一歪头：“你刚不是还夸我朋友多吗？”
沈寒冰不知该怎么跟杨璐说明，她自然知道校园里的友情纯真美好，但是她好像不太会和那些穿着校服扎着马尾辫每天叽叽喳喳讨论快男互相打闹的女孩子们做朋友，当然不是她们不好，是她自己天生就不太会。她也曾想靠近她们，但总是融入不了。她不看韩剧，不爱嬉戏，也不爱主动。她跟所有人的友谊，好像都只能是别人主动才行。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是于小洁带给了她另一个世界，特别是她有点喜欢上酒吧那样的氛围之后，对于别人带着有色眼镜看待那种地方，她很不悦。她看着杨璐的脸，突然觉得，她们好像不再是那么亲密无间的了。她那时不承认是自己太敏感了，总是想得那么多。
那天从杨璐家出来，已经是快八点了，杨璐妈妈准备好晚饭执意留她一起吃，她还是婉拒了。外面天黑透了，晚风吹在身上有些凉，她不自觉地裹紧了大衣。
走到十字路口，她站了一会儿，直走是回家的方向，右拐是百乐门。想了想，还是转身拐了弯。她也有些想陈希皓了。
不出所料，白晶晶收到礼物以后，感动得说不出话来。沈寒冰后来也没有帮杨璐视频剪辑的事，不知道杨璐自己是怎么捣鼓出来的，她也没有问。
白晶晶一页一页翻完那本精致的本子，又看完手机上录的小视频，抬头看着站在课桌旁的杨璐和沈寒冰，大大的眼睛一眨巴，睫毛上就蒙上了一层水雾。
沈寒冰说：“这都是璐璐出的主意，她想给你一个惊喜。”
杨璐笑着，被白晶晶一把抱住：“璐璐，太谢谢你了。”白晶晶又一伸胳膊将沈寒冰也揽住，“寒冰，也谢谢你。”三个女孩这样拥抱着，白晶晶一大颗眼泪从脸颊上划过，杨璐的眼角也有些湿润，沈寒冰只是淡淡地笑着，拍了拍白晶晶的后背：“好啦，你喜欢就好。”
一转眼就打了上课铃，沈寒冰最先放下了胳膊，把头从白晶晶的肩膀上抬了起来：“快回座位吧，要上自习了。”停了几秒，杨璐才松开了白晶晶，各自回了座位。
谁知刚打开练习册，教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一队手持金属检测器的学生走了进来。很明显，学生会查手机的。学校不允许带手机，这种检查不定期，但是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原本安静的教室开始有了嘈杂的声响，从第一排开始，一个个地站起来，检查身上，书包，和抽屉。
沈寒冰瞪大了眼睛，喃喃自语：“不会这么倒霉吧……”
她和杨璐几乎是一起把目光投向了白晶晶，杨璐存有视频的手机还在白晶晶那里呢。白晶晶也回头看她们俩，皱着眉头，紧咬嘴唇，向她们求助。
沈寒冰突然感到背后有个人拍了她一下，苏洋一手熟练地转着笔，问道：“什么这么倒霉？你带手机了？”
“我没有。”
“切，还不承认，你要是带了就给我，我帮你藏，保准他们找不到。”
沈寒冰转过身：“你怎么藏？……快说呀。”
苏洋神秘地指了指教室后门口处：“你看那儿……”一句话还没说完，只听见前排一个男生的声音传来，“副主席，找到一个手机。”
沈寒冰的心咯噔一下，一回头，刚才说话的男生正站在白晶晶课桌前，白晶晶低垂着头，惨白着脸。她坐第三排，这么快就已经到她了。
按照学校的变态规定，查出的手机和其他电子设备，要么从自己教室的所在楼层扔下去，要么接一盆水来泡十分钟，最后还得叫家长。
全班的目光都看过去了，因为学校惩罚制度之严格，大家根本都不敢带手机，这是班里第一个被查出的手机。学生会副主席走了过来，接过手机，看了一眼白晶晶：“叫什么名字？学号多少？”
白晶晶颤抖着声音：“白晶晶，学号……”
“手机是我的。”
杨璐这一句话，学生会的人和全班的目光都看了过来，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住了，沈寒冰转过头，只见杨璐已经站起来了，她微微扬着下巴，像个大义凛然的女将军。
“手机是我带来的，跟白晶晶没有关系。”杨璐又说了一遍，语气极肯定。
“璐璐……？”白晶晶的声音微不可闻，但一秒后她突然提高了声音，“不是这样的，这是我的手机。”
“干什么干什么？”副主席敲着课桌，有些发火，“这是给你们讲义气的时候吗？”他低头按了一下手机home键，把手机又一次举了起来，“这手机是有解锁密码的，你们俩谁能解开就是谁的。”
没等白晶晶反应过来，杨璐一把拿过手机，一下子就解开了锁屏，把手机往副主席面前一放：“这回信了吧。”
副主席回头看了一眼怔在原地的白晶晶，又转过头来对着杨璐：“跟我出来。”
学生会的人都撤出去了，几秒钟后听见窗外物体坠地的声响，沈寒冰狠狠地闭了一下眼。
班里突然间炸开了锅，议论纷纷。白晶晶哇的一声哭了，沈寒冰想给她递纸，可是已经有好多人围到她身边去安慰了，她就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没有动。
直到杨璐推门进来，教室才安静下来，大家各回各的座位。杨璐脸色难看，手机被从楼上扔下去肯定摔了个粉碎，又被记了一过，她无精打采垂头丧气，一言不发地坐到座位上，开始发呆。
白晶晶仍然趴在课桌上，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哭。沈寒冰写不下去作业了，一直熬到打铃，下了晚自习，所有人都走光了，只剩下她们三个。
沈寒冰坐到了杨璐旁边，轻轻揽过她的肩膀，白晶晶红着眼睛说：“璐璐，对不起，我一定要买一个新手机给你。其实……该被记过的人是我才对。”
杨璐很难过但还是笑了：“有你这样的朋友，记个过算什么。”她这一笑让白晶晶更难受了。
“你打算怎么跟你爸妈说呢？”沈寒冰问。这是个不得不考虑的很现实的问题。
三个人都沉默了，那天一直坐到整个学校都空了，门卫大爷要锁教学楼了，三个人才走，出了学校大门，白晶晶说：“寒冰，你先回家吧，我送璐璐回去。”
沈寒冰想说我和你一起吧，又想到妈妈今晚要回来，就点了点头：“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马路上的人依然不少，杨璐和白晶晶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沈寒冰心里知道，初中时代的友谊，若真是干净纯粹起来，那种能与全世界为敌的义气，后来看似傻里傻气，却弥足珍贵，那是除了亲情以外能够给你最多温暖和力量的东西，它让人勇敢。只可惜离自己，好像有些远。
柴静的《看见》中，《双城的创伤》那一章，一个女孩受到欺辱，又被传言谩骂，她买了一包老鼠药，从抽屉里拿出来吃，被同学看到。
“你要吃，我们就都吃。”十几个人为了拦住她，每人服了两粒，造成了不可挽回的结局。那些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有着深沉的心事，却从不宣之于口，他们会用小刀在自己胳膊上刻一个“忍”字，外人看来，不舒服也不理解，觉得十几岁的孩子怎么这样，可是青春里就是如此，我们每个人都是。我们固执地觉得，青春里的所有，比一生还要绵长。
回到家，妈妈坐在客厅里，桌上摆着满满一桌子菜，中间还有一个小蛋糕。
沈寒冰愣愣地盯着母亲：“妈，你这是干什么？”
妈妈走过来接过她的书包：“大后天是你生日，那天我回不来，提前给你过。”妈妈身上的香水味好像也没有记忆中的那么浓重，她穿着一件酒红色的羊毛衫，下面是驼色的灯芯绒半身裙，微微一笑整个人都显得格外温婉。她记忆中母亲很少这样温柔过。
“妈，你还记得我生日呢……”
“什么话，你是我生的，我还能不记得你生日啊。”
屋里的熏香味道好像也突然变得温馨宜人，关掉客厅里的灯，点上蜡烛，她认真地许了愿，睁开眼吹掉蜡烛。大概是刚才蜡烛的火焰太温暖了，她的眼睛出了汗。
“妈，我们好久没聊天了对不对。”
她在那一刻觉得自己长大了，第一次，可以这样认认真真地坐下来聊一次天。因为父亲的事，她始终对母亲心存芥蒂，她固执地麻痹自己，母亲不是那样的女人，可父亲的话像一个钉子钉在她心里。父亲的入狱，那个躺进医院后来不知所踪的陌生男人，这些事实使得她面对母亲时总无法敞开心扉，她们之间隔着点什么，她心里打着一个结，打不开也抹不平。
小姨曾说：“不管她在别人面前如何，她都是你妈。”
是了，是她妈妈，是给了她生命又把她一点一点养大的妈妈。面前饭菜的香味和蛋糕甜甜的气息一起涌入口鼻，温暖的氛围让她觉得母亲离她从来没有这么近过。
是黑暗给了她勇气：“妈，要是我爸在，我们一家三口，现在该有多好。”
“冰冰，今天给你过生日，我们不说这些。”
母亲的语气冷漠，让她觉得刚才的温暖都是自己的幻觉，眼前浮现出父亲在玻璃后那张布满皱纹的古铜色的脸：“妈，你为什么从来不去看望爸爸？”她想要一个交代，想听母亲亲口说。
“你快吃吧，吃完早点睡。碗筷你不用洗，放着我明早收拾。”听不出任何语气，说罢，妈妈转身进了房间。
客厅依旧黑暗，母亲房间里随着她进去亮起灯光，门被轻轻关上，把仅有的一丝亮隔绝。
以后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沈寒冰推开房门：“妈，我不是小孩子了，告诉我吧，你跟我爸爸到底为什么离婚？”
“小时候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她摇着头：“我只知道那天下午于阿姨把我带走了，带到超市去，很久很久之后你来了她才走。”
“不，不是这个，”说话间眼里已是凉薄，“你小时候我和你爸爸打架，你还记得吗，我被他扇得流鼻血，胳膊上腿上都是淤青，我带你去洗澡时你还问我，妈妈你身上怎么了。”
沈寒冰愣愣的，听母亲讲述这些，她记得，她都记得，她小学放学回家，见过地板砖缝隙里红红的东西，见过妈妈脱下衣服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所以，这是她出轨的理由吗？她一瞬间想起了母亲这些年的不容易，她记得小时候放学去找妈妈，就经常听着她低声下气地对一些西服领结的人说着很多过火的奉承话，但他们似乎觉得挺舒服，挺自然。
“爸爸伤人那天，传言里都说，你们酒店经理……”她不知怎么组织语言。
“那只是我的上级，是我们单位的经理。”她拉住沈寒冰的胳膊，“这些流言蜚语，你一个小孩家的，从哪听来的？”原来，她还是被当个孩子，“那你是相信妈妈，还是相信外人？”
“妈，我当然信你。”
她那一刻恍然明白，脱口而出的话，未必信誓旦旦，因为玻璃窗后父亲的最后一句话，也在她耳边响起——
“就是你想的那样。”
……
沈寒冰一言不发地回了房间，她没有洗漱，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不知道过了多久，脑海中盘旋不断的思绪开始有点模糊，眼皮有些沉。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一翻身从枕头下面拿出了手机，发了一条消息给陈希皓：“明天中午能帮我个忙吗？”
第二天中午放学时，李峰很准时地穿了一条没有破洞的牛仔裤，以及一件看起来一本正经的黑色夹克，出现在学校门口。
沈寒冰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儿？”她往旁边看了看，没看见陈希皓。
李峰解释说，陈希皓中午临时有事，让他过来帮这个忙。沈寒冰有些不好意思，她觉得自己跟陈希皓的关系，请来帮个忙也无不可，跟李峰好像也不是那么熟，麻烦人家有些愧疚。
杨璐有些紧张地扯扯沈寒冰的衣角：“这样能行吗？”
沈寒冰拍拍她的肩膀：“放心吧，没问题，一会儿你就说这是你小叔叔，你爸妈都不在家，只有叔叔在。”
李峰一挑眉：“哎，我这么年轻，演叔叔会不会有点不合适，要不说我是她哥吧。”
“不行不行。”沈寒冰摇头，“哥哥姐姐之类的来了，政教处不认的，你们快去吧。”
看着两个人走进政教处的办公室，沈寒冰自己心里也有点打鼓，虽然安慰杨璐说没问题的，事先也跟李峰交代了一下该怎么应付，其实就一句话，他怎么批评你就听着，同时保证回家一定严加管教孩子就行，但沈寒冰还是不放心，万一被发现了，可是罪加一等的。
好在中午时间紧，政教主任也急着去吃饭睡午觉，没说多久，就把两个人放出来了。
“没露陷儿吧？”沈寒冰问。
“废话，我都出马了，怎么可能不成功。”李峰骄傲地挤了一下眼睛。从办公室一走出来，他就伸手摸进裤子口袋，掏出烟和打火机来。
杨璐伸出手和沈寒冰一击掌：“耶！”
告别了杨璐，沈寒冰和李峰坐进了学校对面的砂锅店里。
热气腾腾的砂锅麻食端上来，沈寒冰看着李峰微微一笑：“谢谢你今天帮忙，请你吃饭。”
“你这么客气干嘛。”李峰一扬眉，“要不是今儿帮你的忙，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进学校这种地方了。”
沈寒冰正把一勺子热麻食盛到嘴边，轻轻吹着，闻言就笑了：“你那么讨厌学校呀？”
“可不是，就今天听政教处主任训那十分钟，我要不是来演戏的，他真那么训我，我早一拳头上去了。”
沈寒冰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了头：“你真敢打老师？”
李峰一转眼珠子，满不在乎的样子：“对啊，我初中开学不到一个礼拜，就把我们班主任给打了。”
“然后呢？”
李峰一摊手：“然后我就被开除了。”
沈寒冰摇了摇头，有点无奈。李峰突然一把抓住她握着勺子的手，吓了她一跳，她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那只手就被李峰拉到嘴边，一口吞下了她勺里的饭，然后松开她的手，冲她一笑。
要放在以前，放在其他人身上，沈寒冰是会不高兴的，可是此刻她看着李峰却有些愣住了，握着勺子的手僵在半空中，好像放下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她看着李峰的眼睛，这双眼睛真的明亮又好看，上扬的嘴角还残留着一些刚才的辣子油，像个单纯可爱的大男孩。以前每次见到他都是晚上，昏暗的灯光或是夜幕，第一次在阳光明媚的地方遇见他。
“你看嘛这么看着我？”李峰说，“我看你勺子举了半天，里面的饭早就凉了，你不吃，我就替你吃咯。”
“不是，我是觉得……你跟之前好像不太一样。”
“哪不一样？”
“没那么高冷了。”沈寒冰想了半天，想到了高冷这个自己觉得还挺贴切的形容词。
李峰直言不讳：“今天心情好。”
“李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于小洁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嘴里还嚼着泡泡糖，“你怎么会来我们学校这边？”
沈寒冰赶忙放下了手，一抬头正对上于小洁的眼睛，轻轻嗨了一声，算是打招呼。上次在洗手间拦过打人的于小洁后，她们这些天都没见面了。
“寒冰？你也在啊。”于小洁看看沈寒冰又看看李峰，大大咧咧的说，“你们两个在一起啦？”
“瞎说什么呢。”沈寒冰拍了一下于小洁的胳膊。李峰仍是淡淡笑着，看着于小洁，但是什么也没有说。
于小洁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她一抬腿坐在沈寒冰旁边，很快就转移了话题：“李峰，我正好找你有事。”
他们好像有什么心照不宣的事，李峰收起了笑意：“放心吧，人我早就给你找好了。”
于小洁吐了个泡泡：“那就今天下午，学校后面那片荒地。”
“你们要干什么？”沈寒冰看着这两个人。
于小洁目光一扫，毫不犹豫：“打赵文熙。”
“赵文熙是谁？怎么惹你了？”沈寒冰看着于小洁。眼前的女孩此刻收起了她标志性的甜甜的笑，嘴里嚼着东西小脸一动一动的，但稚嫩的脸颊上挂着一点阴狠，虽然都见过了她打人的样子，沈寒冰仍觉得很不适应。
“看他不顺眼好久了。”于小洁一扭头呸了一声，把嚼完的口香糖吐进垃圾桶。
“他昨晚把她手机泡水里了。”李峰吃了一口饭，在一旁解释道。
沈寒冰瞬间想到了杨璐的手机：“学生会的人啊？”
于小洁一歪嘴：“他妈的，有什么了不起的，进个学生会就敢拿着鸡毛当令箭。”
李峰像个和事佬，把筷子往于小洁手里一递：“不气不气，来来来，吃饭吃饭。”
当后来真的亲眼看到了李峰打架，他一脱上衣露出满背的邪龙纹身，不说一句多余话，一酒瓶子上去就开了对方的头，一脚上去能把一个人踢出七八米远，沈寒冰暗暗觉得，李峰有当大哥的潜质，他从不轻易生气，从不会扬言要打谁，看起来不温不火，但他的怒点一旦被戳到了，瞬间就像换了一个人。难怪很多人摸不透他的脾气，也都怕他。
中午没有回家，沈寒冰下午很早就去了学校，收拾了一下桌面，又拿着水杯去开水房接了杯水。
学校的开水房设在每个楼层的最里面，一进去就有热水器，可以接开水，再转个弯进一个门就是洗手间。手上有水，半天拧不开瓶盖，却听见里面洗手间有两个女生在对话。
无意偷听，可那道门的隔音效果实在不好，对方说了什么，清清楚楚就传进了她的耳朵。
“昨晚杨璐简直太勇敢了，为了朋友直接就冲出来了。”
“我跟你说，我就坐白晶晶后面，昨天那事我全看见了，你知道杨璐为什么把手机拿到学校来吗？”
“为什么啊？”
“她里面录了送给白晶晶的生日祝福视频，那个视频是杨璐和沈寒冰一起做的。”
“这事沈寒冰也有份？”
“那必须有啊。可是你看看昨晚，学生会副主席要记过，杨璐和白晶晶抢着背锅，沈寒冰就坐在那儿，连个声都不吭，有这种朋友也真是……”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后来白晶晶哭了，那么多人都上去安慰，沈寒冰还是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的。”
“哼，她就那样，一天也不说话，你跟她说话吧，她有时还劲儿劲儿的。所以你看她在班里也没什么朋友，这种人啊……唉，瞎了杨璐和白晶晶，怎么爱和她玩。”
……
两个女生越说越激动，好像受委屈的人是她们。
沈寒冰忘了那天自己是怎么拿着空水瓶走出开水房的，只记得那些话在她脑海中盘旋了很久很久。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做什么，有一瞬她觉得自己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
她突然开始想到于小洁，如果于小洁听到有人背着自己说坏话，大概会冲进去给她们一人两巴掌？她有时真的很羡慕于小洁那样的人，活成自己，你们其他人可以骂我，但是别让我听见，听见了就有你们好看的。
原来，不知不觉中，杨璐白晶晶和她之间，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