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山一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闯进中井办公室。
他现在是警察大队顾问,中井叮嘱他:“支那人自私、贪婪、爱占便宜。你不要怕花钱,给他们点钱,收买几个心腹。这样,你才能掌握警察大队。我们日本皇军任务很重,不可能在这儿驻守军队,警察大队将会是抚松县重要的武装,你要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松山按照中井的嘱咐,很快在警察大队安下了自己的“内线”。
自从徐道成派程清抓捕了赵北川,查封了山货庄,中井就指示他,要严密注意事情的发展,这很可能是徐道成有目的的一次行动。
果然,“内线”来报,徐道成的夫人许春丽在山货庄搜到一棵棒槌。
松山立刻感到,这是真正的“龙腾”。他一刻也不敢耽误,硕大的身体轻灵如猿,一阵急速跑进中井办公室。
中井住在办公室,看到他惊慌跑进,中井判断是山货庄方向出现情况,他立刻翻身起床静静等待松山说话。
松山调整呼吸,开口说道:“社长,报告你一个好消息,那棵千年参王出现了!”
“什么?”老辣的中井一时间也控制不住自己,他腾的一声从床上跳下:“真的?”
土肥原来电:天皇陛下生日在即,你在人参之乡,应该立即准备一份带有关东特色的礼物,以示我关东军的赫赫战果,以示我大日本帝国对满洲的绝对控制。
字数不多,言简意赅。中井正在苦思冥想,用什么样的礼物能体现皇军的丰功伟绩,又能体现他的用心良苦。自古关东有三宝:人参、貂皮、鹿茸角。参乃三宝之首,龙腾又是人参之首,还有比这再好的礼物吗?
“千真万确!一个时辰之前,徐道成的女人许春丽在山货庄搜到一棵千年参王。”松山也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他喘息着答道。
“好,好好!”中井一面穿衣,一面没忘记表扬松山:“你做得很好,松山君。帝国会记住你的功劳。”
刻不容缓,中井与松山脑袋碰到了一起,二人好一阵计议。
再说许春丽,搜到那个桦树皮包裹,她立即告诉程清,命令当晚值班的警察一律不准回家。对外声称山货庄进贼,射死了杨怀仁,丢失物品不详。
然后,她拿着桦树皮包裹飞速跑回家中。
她想的不谓不周到,可百密一疏,程清也是懒得管太多,人一走他也就进入梦乡。自然有邀功的松山内线溜出告密,许春丽却是一无所知。
大意失荆州,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特别是人的愿望达到,胜利在握之际更是容易出现这种情况。
许春丽数进山货庄,处心积虑,终于得逞,其心情可想而知。
她一溜小跑,钻进自己的家,反身插门。
“当家的,成了,我们发了!”许春丽的声音都带着颤音,眼睛放光,举拳挥动。
徐道成就在家中静候,他和衣而坐,时刻听着外面的动静。此刻,他已经受到许春丽的感染,血液循环加快,脸颊变红,双手颤抖:“春丽,真的到手了?”
他们没有点灯,徐道成打开了手电,一束强烈的光柱射到捆绑整齐的桦树皮包裹上。
两个人喘口粗气,许春丽到外面洗了洗手,小心翼翼地一层层打开包裹,掀开苔藓,那清新的大森林味道扑鼻而来。紧接着真正的龙腾出现了,它的皮很粗糙,它的纹路非常深,它的芦头像层层叠起的小碗。虽然不懂,可二人一眼就看出它和原来那支假货的不同。
许春丽急忙将其包好,尽量地使自己冷静下来。
徐道成问她:“你想什么呢?”
“大哥!”许春丽吐出了两个字,立刻让徐道成意识到她有大事要说。因为结婚以来,许春丽第一次使用这个称呼。
“你觉得这个维持会长还有意思吗?就是县长你也得看日本人脸色行事。我们有了这棵宝贝,潜回吉林,带着女儿到江南去吧!”
徐道成深受感动,许春丽一门心思还是为了这个家。他摸了一下胸口,仿佛下了某种决心,终于说道:“媳妇,有件事我没和你说。因为我知道你一门心思全在这棵参上,我害怕影响了你的计划。现在我实话和你说,我为什么答应中井那个老鬼子,做这个什么维持会长,实际上就是为了我们的女儿。”
许春丽身体一振:“这是怎么说?”
“中井手下的松山一郎是日本黑龙会的人,他们在吉林咱女儿住的那家,绑架了咱们的女儿,现在,女儿控制在他们手里。我也是没办法,才替日本人做这个维持会长。”
许春丽颓然坐下,这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没有女儿,即使这棵参价值百万又能如何?
“我明白了,你被那个中井已经捏在手里,你动弹不了。”许春丽手一指。
徐道成说:“起码暂时是不行,我要是不做这个维持会长,前脚走,后脚日本人就会追捕我们。”
许春丽目露凶光,拳头砸在炕沿上:“行,那你就在这儿维持着,我回到吉林立刻想办法解救女儿。救出女儿后,我立即通知你。”
看许春丽下了决心,徐道成也频频点头:“行,你想怎么走?”
许春丽思索一下挥手说道:“慢!昨天晚上,孙广斌果然是按照我的计划偷偷进了山货庄。没有他,我也找不到这棵棒槌藏身的地点。他射了一箭,射死了杨怀仁,我已经告诉程清,立刻通缉他。斩草必除根,否则,我们拿走了他的人参,必定后患无穷。”
徐道成说:“我明白,明天我会督促程清。”
“还有,赵北川已经不能留。这人老奸巨猾,有一天,他肯定会知道是我们拿走了宝参。我不想留下麻烦……”说到这儿,许春丽已经是浑身杀气。
徐道成再次点头:“那都好办,他在监狱里就是只老虎,也成待宰的羔羊了。”
看到徐道成完全答应了她的要求,她松了口气坐到炕沿上又一次叮嘱:“当家的,可不能心慈手软。干我们这一行的,最忌讳的就是该断不断。”
“媳妇放心,我徐道成也不是混了一天半天,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
“那好,你就先在这里当他几天维持会长,最主要的是做好善后。”许春丽似乎还不放心,又一遍叮咛。
两个人一番长聊,不知不觉窗外出现了一丝天光,东方已现鱼肚白。
“当家的,事不宜迟,夜长梦多。特别我有一种预感,小鬼子也在寻找这棵龙腾。现在的抚松县还是他们的天下,我必须马上走。”交代完了,许春丽觉得应该走了。
“准备怎么走?”徐道成再一次问道。
“给我找一匹马,我想怎么走就可以怎么走。如果走漏风声,老鬼子有可能在西江码头设防,你必须设法把他们调开。”
“有那么严重?”徐道成表示怀疑。
“不,虽然我有所安排,可松山在警察大队,难保得不到消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小心谨慎为好。”
“行,那一会儿我就坐轿上趟西江码头,你藏在轿内。出了城,我能找到马匹,然后,我到西江码头,你从旱路离开。”
“你到西江码头,如果中井问你去做什么,你怎么说?”
“简单,就说送朋友。”
“好!”许春丽和徐道成击了一掌,二人守候在屋子里一番计议,似乎成竹在胸。
这一夜,最难以入眠的应该是孙广斌。
在那一刹那,孙广斌逃出佛堂立刻隐身墙下。那些警察喊得挺欢,却没有一个人来认真地查一下。于是,他卧在墙根,听到了室内的一切。加上火把照耀如同白昼,孙广斌已经发现了许春丽。
逃出山货庄,接应的龚飞豹和耿锁迎了上来:“大哥,怎么这么大的动静?”
孙广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三个人放开腿脚回到西关。赵王氏和赵媛都没睡,也没掌灯,在黑暗中等待着孙广斌。
听完孙广斌的讲述,众人七嘴八舌。首先是耿锁,他人虽小,但足够机灵。
“大哥说是警察听一个女人的?那就说明这个女人是警察的头。否则,那些黑狗子耀武扬威的,怎么能允许一个女人呼来喝去?”
“你爹在家的时候说过,那个徐道成是吉林来的一个流氓,他的媳妇是有名的贼王。当初,咱们家房顶上有人时,他就怀疑过姓徐的。”赵王氏听到大家分析也说道。
这一来大家都不说话了,眼睛投向孙广斌。
孙广斌想起杨怀仁,这才想清楚他喊话的内容,看来这事与徐道成有关。
“事情是定了,那个女人就是徐道成的媳妇。看来,这‘龙腾’是落在徐道成手里了,怎么办吧?大家帮我想个主意。”
还是耿锁:“简单,劫道!”
自从他和龚飞豹在一片石被劫之后,他就琢磨这个办法一是不讲理,二是有奇效。堵在半道上,你进退两难之际,大多是要答应对方的要求的。
龚飞豹却不以为然:“扯淡,咱们也不是土匪,怎么能干那事?”
“我说的劫道和土匪劫道不同,我是说,咱们在半道上设下埋伏抓住她,要回我们自己的东西。”耿锁从容不迫。
“好了!”孙广斌举起手止住大家:“老三说得对,劫道。我已经想明白了,那个徐道成来自吉林,他的媳妇也是吉林人。既然得手,按照道上的规矩,他们首先要离开现场,他们叫是非之地。从我们这里到吉林,如果走旱路,花园口将是必经之路。我们就到那儿埋伏,争取活捉这个花贼。”
“可她要是坐小火轮呢?”赵媛问道。
“小火轮在码头,这几天日本人查得很严,说是有义勇军在水道上活动。因此,我估计她走水道的可能不大。”孙广斌回答。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只能是听凭命运了。或许大哥说得对,我们就到花园口。如果人参不该丢,她自然会走花园口。如果就是该丢,也实在是没有办法。”龚飞豹叹口气,如实说道。
想一想,他说得有理,事情哪儿有万全?
小哥三个就开始准备,如果当初屋顶上的是许春丽,她的武功不错。哥几个不能不小心,绳索、武器样样得准备。
忙活一阵,天色放亮,赵媛突然拽住孙广斌:“广斌哥,我也要去,你不能丢下我。”
孙广斌一指屋内:“你去咱娘怎么办?你老实在家待着,如果有什么意外,我一时回不来,你就到如来寺我师父那儿。我不管上哪儿,肯定会在他老人家那儿留话的。”
赵媛两眼含泪,频频点头,极不情愿地松开了手。
哥三个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晨曦中。
丛林荒野,一条大道如蟒蛇般在山间盘旋。
山间有雾,仿佛是神话传说中仙人在喷吐。一会儿涌出山谷,一会儿卷向山坡。
许春丽心情大悦,老徐真是神了,县城情况了如指掌。他在西关城外找到一家马店,轻松给她搞到一匹白龙马,而他坐着一乘绿呢大轿到西江码头给她施障眼法去了。许春丽飞骑过了西江桥没有遇到任何意外,眼见着已经是濛江地界了。
龙腾还在苔藓里,苔藓还在桦树皮里,而这桦树皮被她用一个包袱捆了,缠在腰里。她信誓旦旦:“老徐,这是我们费尽心机弄来的,我在棒槌在,放心吧,回到吉林,救出女儿,我就飞鸽传书,你立即离开这儿。”
许春丽看这秋日的原野、山岭一片金黄,胯下白龙马撒开四蹄,耳边生风。突然,她想高歌一曲。可是,这一想法刚刚涌上脑海,后面的山道上就传来马蹄声。而且,马蹄声分外杂乱,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她立刻甩出一鞭。白龙马沿着山间盘旋的公路跃上山顶,路在盘旋,人也在马上盘旋。盘到山顶自然可以看到山脚,许春丽完全可以看到下面一队黑衣人正扬鞭追来。
她的心一沉:“不好!”那突然而来想高歌一曲的想法立刻烟消云散。她向袖管里摸了一下,那对如意金钩还在。许春丽牙一咬,低头伏向马背,双腿一挟,白龙马扬开了四蹄。
这山野处处是丛林,长白山土质肥沃的好处就是植物分外茂盛。除了这条公路之外,似乎到处是树木。
孙广斌带着龚飞豹、耿锁埋伏在这丛林里有一段时间了,他们在公路上已经预设了绊马索。一条绳子拴在对面的树上,然后沿着公路刨个槽,绳索沿着那个槽延伸到了对面的丛林。耿锁还在绳索上撒落尘土,又上脚踩了踩。可以说,表面上根本看不出来,况且是打马而来又后有追兵的人呢?
龚飞豹抓紧那条绳索,隐藏在树后的低凹处,眼睛向上看着孙广斌。只要孙广斌手向下一压他立刻拽绳,想一想,一条绳索横空出世,什么马岂不都要应声而倒?
许春丽的感觉不错,后面的一队轻骑,一队黑衣人,不是别人,正是松山一郎率领的浪人小队。这队黑衣浪人已经是今非昔比,每人一支步枪,绝对算得上是当时的现代化装备。当许春丽回头看到那枪管的闪光时,她就知道坏了,来者不善!
中井得到松山的情报,就在各个城门安了眼线。徐道成出了西门,中井立刻判断,此行不同寻常,肯定是为了掩护许春丽。码头那边中井已经有安排,因此,这条山路应该是她的唯一逃跑路线。
中井立刻下令追捕,松山带上他的小队飞骑而来。
中井低声告诉他:“不能留活口,尸体就地掩埋!”
松山低头:“卑职明白!”
他当然明白,徐道成上任之时,也是他松山一郎警察大队上任之时。中井对他有过推心置腹的话:“这些支那人只能利用,不能重用,什么时候你都要记住,你可以玩弄他们,但不能信任他们。”
徐道成就是社长手上的皮影,社长如此想法就是还想让这皮影来演戏,怎么能让皮影伤心呢?想一想,宰了徐道成的老婆,还让他为自己做事,松山开心极了。当初徐道成怎么耍的他,松山是耿耿于怀,他是个睚眦必报之人。
眼看着到了花园口,前面的山路上果然出现了一个骑马的女人。此时此刻,还用解释吗?肯定是许春丽——徐道成的鬼老婆。松山立刻下达命令:“再靠近一点,先用枪打断马腿,然后抓活的。”
松山也是害怕丢了龙腾,抓住许春丽拿到龙腾再说。
于是,这盘山道上,一骑在前,数骑在后,风驰电掣追得不亦乐乎。
可怜许春丽纵横关东黑道,也算一路人物。可她哪儿会料到,今天她已经陷入前后合围之中?
孙广斌隐身树叶中,看到许春丽越来越近,他的手向下一压。龚飞豹灵活地蹿出,猛地拉紧绳索并迅速地在一个大树上缠了三圈。
纵是唐三藏的白龙马,面对这条突然而起的大绳它也只能是马失前蹄,一个跟头将许春丽远远地抛出。
紧跟而来的松山看到许春丽被一条绳索摔倒在地,他也不及细想,只是挥舞战刀,一刀砍断绳索飞骑向前,那柄刀就指向了摔在地上的许春丽。
许春丽从马背上被弹起的一刹那,她就做好了准备。因此,落地的一刻,她收缩身体就地一滚。再一次展开的时候,几乎是毫发未伤。
松山的刀指向她的时候,她眼睛微睁已经发现是松山一郎,可她眼睛一闭仿佛摔晕了一样。看到许春丽如此,松山手一招,立刻后面的两个黑衣人和他一同跳下马来。三个人围上许春丽,许春丽还是和死了一样,三个人放了心,松山收刀入鞘,另外两人上前去拽许春丽。
简直是电光石火,许春丽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一跃而起。抬手之间,袖管里的如意金钩就钩开一个人的臂膀,一个人的肚腹。尤其是被钩开肚腹的那个,鲜血如注而出。
事出突然,松山一惊之下,迅速稳定身体。就在许春丽放倒两个黑衣人的同时,他已经拔出自己的王八盒子。手一举,一颗子弹呼啸而出,直奔许春丽而去。
一个人的武功再好,动作再快捷,哪儿能比得了飞行极快的子弹?只听“卟”的一声,子弹在许春丽的胸前就钻了一个洞。衣襟飞起的同时,鲜血喷出一米多。此刻,太阳已经露脸,阳光下那血红的色泽非常的艳丽。
人真的非常脆弱,一颗小小的子弹在肉体上钻了个窟窿,立刻,人就如泄了气一样,力气顷刻间就消散了。一条胳膊仿佛有千斤之重,许春丽咬牙切齿却再也抬不起来。
松山还不算完,手向下一放,枪管正对许春丽的腿。“啪”的又是一枪,子弹穿透了许春丽的腿,她一下子栽倒,单腿跪地。
这一下子,许春丽是跑也不能跑,打也不能打。她咬紧牙关,吐了一口鲜血:“奶奶的,小日本,你他妈的给老娘来个痛快的。”
松山看到许春丽已经被他两枪就打落尘埃,哈哈大笑:“痛快的?好哇,将棒槌交出来,我就给你一个痛快的。”
许春丽努力地憋住气息,再也不说话。松山上前一步,抬腿就要踢。没想到,许春丽憋住气息,积攒了一点力气,一把尖刀已经在手。松山上前,她手腕一抖,尖刀飞出。松山也是一个武士,他听风辨色,又是全身戒备。许春丽抬手之际,他已经撤步,尖刀飞近,他再次闪身。尖刀走空,带着嘶鸣的响声飞向对面丛林。
松山大怒,他抬起手枪,连续地扣动扳机。许春丽被他打得一抖一抖,嗓子里吐出最后的声音:“我就是做鬼,也饶不了你。”
眼看着许春丽已经是一动不动了,松山再招手,上来两个黑衣人。他们先是用枪管拨一下许春丽,发现她已经是一具尸体,这才下手搜身。
在许春丽的腰间,这伙日本武士发现了那个包袱,打开包袱就是桦树皮。松山一眼看见,立刻制止了他们继续打开,接过包袱捆在腰间告诉两个黑衣人:“将她扔到林中喂狼!”
两个黑衣人将许春丽的尸体扔到了密林深处,再看那匹白龙马,虽然栽了一个跟头,可它挣扎着爬起已经向来的路上跑去。
仿佛在这时,松山突然想到,他的军刀砍断过一条绳索。
这是怎么一回事?再看公路上,果然还有斩断的绳索在公路的两旁。
松山立刻意识到,原来还有人打劫,他急忙拿起望远镜向丛林中观察。
那边的孙广斌他们目睹了这一幕,正不知如何应对,突然发现了松山正向这边观察。这时候,他们才意识到危险就在眼前,于是,耿锁一声叫:“大哥,快跑!”
几个人撒了丫子向森林中跑去。
时值深秋,个别的树木已经落叶,密林中已经没有盛夏时节的叶片,空隙已经在逐渐加大。松山发现了逃走的三个人,他立刻命令一个人照顾伤号,其余的人开枪追击。
剩下的黑衣人立刻向孙广斌他们开了几枪,然后拔腿追了上来。
这里全是山地,起伏的山峦,复杂的地形,令孙广斌他们如鱼得水,跑得飞快。可是,松山站在公路上,指挥其余的几个黑衣人用手中的步枪向他们射击。这使得他们不时需要伏在地面上,极大地影响了他们的速度。
眼看着那几个黑衣人越来越近,耿锁有点着急:“大哥,快用你的弩箭吧!”
这个时刻,孙广斌的弩箭大概是最有效的武器,耿锁的快当斧、龚飞豹的柳叶刀统统属于无效。于是,孙广斌一骨碌滚到一棵大树下,抽下弓弩就瞄准穿越丛林逼向前来的黑衣人。
他正要扣动弩箭的扳机,突然,后面的山冈上射下一串子弹。那子弹打在丛林中给黑衣人极大的威胁,逼得黑衣人也像孙广斌他们一样,迅速地趴在地上,隐蔽好自己再观察从哪儿打来的子弹。
公路上松山用他的望远镜已经发现了情况异常,他感觉不好,毕竟自己就这么几个人,地形又不熟。况且,怀中还有宝参在。此行的目的是什么?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何必恋战?这里是濛江地界,松山手边又只有这么几个人,许春丽还给他伤了两个。
于是,松山大喊:“撤,给我回来,撤!”
前面的几个黑衣人早就被老林子里的阴暗吓得不行,听到松山大叫,立刻拔腿后撤。到了公路上,松山发令:“走,立刻回抚松。”
一队黑衣人将伤员扶上马背,两边的人持枪掩护押后,立刻向来路撤去。
丛林中恢复了平静,孙广斌和耿锁站起身来,极度瞭望,他们很想知道是谁开枪救了他们。耿锁利索,他向手心里吐了口唾沫,双手抱住一棵大树像猴子一样爬了上去。到底是站得高看得远,爬到大树上视野立刻开阔。
“大哥,有队人朝咱们这儿来了。哎呀,打头的还是个女的。”
孙广斌虽然看不到,但他听到耿锁的吆喝,心里极速寻思道:不管怎么样,人家救了我们,我们得谢谢人家。
他问道:“在哪个方向?”
“南边!”
两个人对话间,一队人已经清晰地出现在树叶的空隙中了。孙广斌眼力很好,他一眼就看到前面走的女人非常像赵曼。这让他拔腿就迎向前去,跑近了一看,果不其然。
“姐,我是孙广斌!”
赵曼和李宏光自从撤出抚松,见到杨靖宇后,便成立了李宏光支队。这支队伍奉命继续向东,最近安营扎寨在附近的黑熊沟。赵曼领一队人马到附近村屯去发动群众,扩大队伍,偶然发现了一群黑衣人在追赶几个年轻人。从枪声判断,对方使用的是三八大盖,这种枪械当时只有日本军人才配有。赵曼果断下令,向黑衣人射击。
看到黑衣人撤退,赵曼这才带着队伍来找被救的年轻人。她万万没有想到,她们解救的竟然是孙广斌,因此,她也高兴地跑向前去,抓住孙广斌的胳膊。
“兄弟,怎么是你?”
再看孙广斌的身后,是龚飞豹和耿锁,原来都是老相识,他们也一起叫道:“大姐!”
孙广斌也是满腹狐疑:“大姐,怎么是你,你带的这是哪支队伍?”
赵曼想解释,但一想,三两句话岂能说得清楚?于是,她拽住孙广斌:“兄弟,一句话两句话的也说不清楚。正巧,我们支队长就在前面,他也是你的老相识。头几天还叨咕你呢!”
“支队长?”
“李宏光,你的大师哥!”
天哪,真是意外的惊喜,孙广斌差一点跳起来。李宏光,普济的大徒弟,自己的大师哥,怎么在这儿?又怎么成了支队长?
这世界变化太快,自从日本人占领了抚松城,孙广斌第一次感觉从头到脚荡漾起一种莫名的痛快感。
“好,大姐,快带我去见大师哥。”
中井搓着双手,望着玻璃瓶子中的龙腾,突然放声大笑。
他的笑声带着一种得意,也带着一种狂妄,这笑声随着起伏的声波撞上四面的墙壁在有限的空间里回荡。于是,他的办公室里“嗡嗡”响声不断。
自从松井的骑兵来到抚松城,他中井一改往日之风,见到那些中国人他再也不会频频鞠躬,再也不需要说什么“多多关照”之类的废话。他趾高气扬挺胸凸肚,头发仍然一丝不苟,皮鞋仍然锃亮闪光。但是,许多事让他焦头烂额,费力应对。今天,他是真正的开心。因此,他的笑声不绝于耳,起伏回旋经久不息。
松山第一次看到中井如此,他目瞪口呆伫立当地,无法移动半步。
终于,中井手一拍压在松山的肩膀上,笑声也戛然而止。
“松山君,你给帝国立下了大功。我要向关东军总部禀报,为你请功。不要认为这仅仅是一棵千年不遇的宝参,它是长白山的地气凝聚所成。中国人常说,天地灵气,日月精华,意思是指自然界的精髓。你看这棵人参,他在我们的天池酒中如九爪金龙,意欲飞舞升腾。可它被我们生产的玻璃瓶所禁锢,因此,它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瓶中。明白吗?关东的精华被我们大日本的先进生产技术收入囊中。也就是说,关东的沃野千里已经属于大日本帝国。这里的山川、江河、树木、森林都已经属于我们,而它就是象征!”
中井像个演员,先是伸开双手做拥抱苍天状,然后又是一指,喉结涌动仿佛是吞咽了什么。
松山已经被中井的演讲所征服,他恭恭敬敬地两手贴于裤线,低头敬礼:“社长,你说得太好了,让我充分理解你今天为何如此兴奋。”
“我要把它献给天皇,我要把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都写在上面,作为我们日本关东军征服满蒙的胜利见证,永垂史册!”
松山被中井的口若悬河带入了状态,他两眼放光,身体笔直:“谢谢社长,我一定为天皇陛下的大东亚共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的,现在给我找辆马车,我要去见见徐道成。”
松山的脑海里现出许春丽惨死的景象,他后退一步:“是,社长,需要我陪同吗?”
“当然,我的武士,你是功臣嘛!杀了他的老婆,再让他来感谢你,你不感到一种莫名的快意吗?”中井这样问道。
松山再一次后退,脸呈狞笑:“是,我很高兴!”
两个人坐的马车在县政府门前停下,松山和中井先后下车,守门的门房立刻起来,低头向中井问候:“太君好!”
想起当年,他到这儿来找张自清,进门必须通报。可今天,他昂首阔步,在众人低头敬礼中向大院深处走去。
其实,他在这后堂是有办公室的,但他更愿意在东烧锅酒厂的办公室里。而且,他将宪兵队放在酒厂一侧。中国称东方为大,东烧锅就在县城之东,县政府让给徐道成,而他中井在东方,而东方为大,其中的含意不言而喻。
果然,走进徐道成的办公室,徐道成立刻起立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中井,他坐到一侧。看徐道成如此,中井很满意,如此一个流氓今天被他驯成这样,中井很佩服自己的手段。当初,在酒厂的地窖中提出徐道成,他竟然是破口大骂。中井不理他,只是简单地命令:“辣椒水伺候!”
无非是一壶辣椒水压进他的胃里,徐道成已经口吐血沫,再也没了脾气。然后,中井将他女儿被绑的照片往他眼前一放,徐道成立刻彻底变为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跪在中井面前连叫饶命。
看来,人得训导。中井慢慢摘下他雪白的手套,眼睛看着徐道成,心中这样想。
徐道成看中井眼睛盯着自己,难免心慌,早晨他用绿呢大轿送走了许春丽,心中就像有鬼一样忐忑不安。中井的目光如此一看,他就更加坐立不安。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事,立刻站起向中井说道:“报告顾问,有一件事正要向你禀报,赵北川在监狱里自杀死了。”
“嗯……?”中井虽然一动没动,可他的目光更加严厉,鼻子里哼了一个饱含疑问的字眼。
“赵北川性格桀骜不驯,关到监狱里从来不思自己之过。程大队命令把他关在小号里,没想到,他的鞋底里藏有一个金戒指,昨天晚上他吞金自杀了。”徐道成说道。
中井半天没说话,他在掂量这件事的真假,也在判断可能的后果。联想那棵千年参王,中井似乎明白了。他在心中不由得厌恶眼前这个人,夺人珍品害人性命,徐道成真是人类中的败类。不过,他眼珠一转开口说道:“他该死!但应该明正典刑。这样,立刻发出布告,就说赵北川对抗大东亚新秩序,反对大日本帝国,被我们执行枪决了。”
徐道成立刻爽快地答应道:“卑职立即照办,中井先生还有什么吩咐?”
“道成君,你的维持会的工作,我是大大的支持。不管是赵北川还是赵南川,你做的我都承认,既然如此,斩草要除根,你就把事情做完吧!”
徐道成连连称是,这正合他的心愿。许春丽临走之前特别叮嘱他,立即通缉孙广斌。中井所说让徐道成找到了机会,他立刻说道:“中井先生说得是,特别是那个叫孙广斌的,他敢和松山先生叫板。如果不是张自清,我当时就会处理他。这一次,他又杀了山货庄的杨怀仁,我已经安排程清立刻通缉。”
“噢?”中井装作不知情的样子,继续问道:“杨怀仁,那个二掌柜的?孙广斌为什么要杀他?”
徐道成已经有所准备,他从容答道:“赵北川被抓,山货庄也被我们同时查封。那个孙广斌大概是有什么东西要拿,他偷偷潜回山货庄被杨怀仁发现,他就射死了他。”
“山货庄有东西,能有什么东西?难道还有宝参?”中井特意说。
徐道成双手一摇:“不不不,不可能有什么宝参。不过,我们行动突然,程大队动作迅速,他们有什么东西没有取出来也备不住。”
中井回头面对松山:“告诉程清,立即将山货庄的所有物品充公。房产拍卖,所收款项支援大东亚圣战。”
松山立正回答:“卑职明白!”
一番对答,中井已经摸清了徐道成的底细,看来,他对许春丽被杀一事一点儿也不知情。于是,他和松山对看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
中井放下了心,而徐道成也放下了心,两个人各取所需,中井是安慰徐道成,徐道成是在处理赵北川一事上得到了中井的同意。
中井又说:“道成君,我来是有一事与你商量。目前,抚松县的家植人参已经收获。山货庄也已经倒闭,我们要集中力量抢收人参,送到我们酒厂,我们按质论价。这一点,道成君要多多支持。”
“那当然,我已经通知下面有人参的村屯,让他们早日将人参送至东烧锅酒厂。逾期不交者,人参全部没收。”徐道成回答。
“好,道成君做得好。目前,松井中队因形势需要,暂时离开抚松。这里的治安就全仗道成君,你要全力做好。”
一番叮嘱之后,中井慢慢戴上了白手套,腋下挟起皮包离开了县政府。
中井走后,徐道成长出了一口气。自从坐上这个维持会长的位置,每一次见到中井他都会有一种忐忑的心情。他总感觉这老鬼子的眼睛后面还有眼睛,自己心里那点事,弄不好就会被他一眼看透。
许春丽临走之前交代给他的事情,他也完全同意。赵北川是抚松县的大户,多年经营山货庄,盘根错节势力不容小觑。有传闻他与雕窝岭土匪也素有来往。那雕窝岭山高路险,又加上以遮天蔽日的老林子为屏障,徐道成当警察局长时就拿他们没辙。遇到土匪绑票,也只能是自己的梦自己圆,人质的家属按照土匪的要求送上物品赎票,警察局是无能为力。为了这一点,他也没少受张自清的责难。可他手下那点人和枪,城墙之内勉强,野外作战连想都不要想。
真要是赵北川勾结雕窝岭土匪,再利用自己的影响力里应外合,小小的抚松城能不能保住,谁也不好说。
因此,他立马动手,命令程清在监狱里暗害了赵北川,然后制造一个吞金自杀的假象。他心里正愁这件事如何向中井禀报,如果中井看透原委,追查起来,再查出他私下夺取“龙腾”,事情可就大了。
没想到,这个老鬼子也是虚有其表,他几句话就打发了他。现在不仅杀赵北川名正言顺,而且通缉孙广斌也是顺理成章。想到这里,他给程清要了电话叫他马上来一趟。
程清,程大头是许春丽送给他的死忠。一路走来,程清为他鞍前马后始终不渝地效力,从来是人前叫局长、会长,人后就是大哥,偶尔进入家门还会叫姐夫。他脑袋大,点子多,但对徐道成,对许春丽完全可谓肝胆相照。
这不,许春丽前脚走,后脚他就给程清下令,程清亲自到看守所害了赵北川。杀人也罢,放火也罢,只要是他徐道成一句话,他立马去做。
徐道成一个电话过去,身为警察大队长的程清立马跑过来。进入徐道成的办公室还是气喘吁吁,看左右无人,他叫道:“大哥,听大哥的口气有些着急,我急忙跑来。”
徐道成心里滚过一丝暖流,毕竟在这边陲小镇,又是强敌环伺,有这么一个铁哥们也算难得。想到这里,徐道成起身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
程清立刻抢前一步:“大哥,我来,怎么能让你给小弟倒茶!”
徐道成拍了拍他的肩,任他去忙。
程清倒了两杯,先双手端过一杯:“大哥先来。”
徐道成接过,眼睛看向程清:“大头啊,你干得好。”
说话的同时,他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红包,里面是洋钱。程清急忙双手接过,左右一看塞到了袖子里。
“中井那个老鬼子已经认同赵北川的死,他让我们发布告就说执行了枪决。”
程清大拇指一伸:“高,大哥,全仗大哥扭转乾坤。”
徐道成手一挥:“唉,咱们自家哥们用不着客气。布告的事你就抓紧时间去办,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孙广斌这个小兔崽子。他曾经进入山货庄,你大姐的事他可能会知道,就是看不到将来也能猜到。那个小子又会武术,得到过普济那和尚的真传,留下来早晚是个祸害。我已经请示中井,中井也同意斩草除根。你要抓紧行动,争取最快的时间找到他,宰了他。”
说到这里,徐道成单手成掌恶狠狠地挥了一下。
程清一手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下说道:“山货庄查封那天就没看到孙广斌,后来我问杨怀仁,杨怀仁说早就走了。看来,这小子也是觉警,早早地藏起来了。”
“现在天下大乱,到处是日本人。估计他走不远,很可能就藏在哪个地方,也许就在他某个亲戚朋友家。”徐道成启发他。
“对了,孙善起是有家的。只不过他人死后,孙广斌又被赵北川招了上门女婿,他就住在了山货庄。现在,山货庄查封,孙广斌不见,赵北川的老婆和女儿也不见了。她们会不会住到孙善起的老房子里?”程清想到。
“对呀!”徐道成也认为有理:“派个人去查一下。不,你亲自去。”
程清连连点头:“放心,大哥,我马上去。”
“娘!”赵媛喊了一声,没有回应。她踏进门槛又喊:“娘!”可是这娘字刚刚出口,她的两条腿就似乎板结了般定在了当地。
赵王氏已经悬在了梁上,一条白凌锁住了她的咽喉。可怜一个人,原来没有三寸气在灵魂也将不在,剩下的肉身被赵媛抱住,悲声大起:“娘啊,你扔下可怜的媛媛可怎么办哪?娘啊,你为什么要走啊?”
她的哭声惊动了邻居,人们拥进屋子里帮助她将赵王氏放到一个门板上,又有邻居的小伙子去给她买回了一个白皮棺材。人自杀身亡属于暴死,按照当地规矩,马上入殓,第二天,众人帮着把赵王氏抬到山上埋了。
赵媛在山上还没回家,就有邻居的小伙跑来报信:警察局去了两个警察,要找赵家的人。
其时,赵北川被枪决的布告已经贴出,赵王氏大概也是听到了这个消息才选择了自杀。连续的打击让赵媛体验到什么是断了线的风筝。警察来到孙家,肯定是善者不来。邻居们纷纷让她到家中躲一躲,赵媛向所有人敬了个礼自己率先走了。
她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曾经对她非常好的王大伯。
她的童年就是在这个王大伯家中渡过的,由于大伯孤身一人难以照顾她,赵王氏又非常喜欢女儿,她就到了山货庄。可在这期间,王大伯还是会经常去看她。
这个王大伯就是媛媛的干爹,命运多舛的媛媛是个被人遗弃的孤儿,王大伯照顾了童年的她。
人间的悲剧有时候是同样的,尤其是在那个年代,那个时候。
就在赵媛埋葬了赵王氏的时候,孙广斌与他的几个哥们一起跪在了干娘的坟前。
说起来,龚飞豹的娘可比赵王氏的身体强壮多了。她虽然也是一双小脚,可担上一担水能行走如飞,上得山去,一麻袋人参,她用一个独轮车就能推到家中。
今年年成不算好,他们家几十丈参成熟的约一半,起了整整两麻袋。龚飞豹不在家,老人家自己架上独轮车从参地刚刚把人参推到村口,就遇到了一座瘟神。谁呢?松山一郎!
松山一郎带着本村维持会长正在挨家挨户地收参,正巧碰到老人家。他二话不说,手一挥,如狼似虎的黑衣人就将老人家的两袋人参扔到了一辆大车上。
然后,松山通过维持会长告诉老人家:到东烧锅酒厂去算账。
龚飞豹的娘性格刚强、火暴,她不由得怒火中烧:“你们是干什么的?土匪吗?”
说话间,老人家在车上拽起一把斧头。龚飞豹家世代有祖传武功,老人家也粗知一二,尤其是自己辛辛苦苦几年种植的人参,竟然瞬间成了他人的东西,老人家如何能忍?
那个维持会长毕竟是一个村的,他急忙上前要劝。老人家大斧一横:“去!把人参给我放下便罢,否则,我这条老命搭上你也拿不走。”
松山一郎到了万良村,收的人参还没有半车。他不拿现金,只凭口头赊账,态度又十分蛮横,老乡们都十分害怕,所以很多人都藏了起来。因此,龚飞豹家这两袋参是他收的大份,没想到,却遇到这么一个强硬的老太太。
“老太太,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松山问道。
“什么人?反正不是好人!”老人家的回答斩钉截铁。
的确,好人哪儿有这样收货的?这和抢有什么区别?
“看你是个无知的乡下老太婆,我不和你一般见识。但我要告诉你,你的这两袋人参,皇军征用,明白吗?大日本皇军为了大东亚圣战征用!”松山比划了一下,拍了拍腰间的盒子枪。
今天,松山穿了一套日本军服,腰间是王八盒子,戴着鲜红的肩章,上面是上尉军衔。
老人家当然知道凶神恶煞的松山是个日本人,可是,那两袋人参关系着她和儿子一年的开销。现在,她听明白了,这个日本人什么征用?那就是要公开强抢了。
“放屁!自古以来,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们什么都没干凭什么征用?”急眼了的老太太像戏出里的佘太君,一手执斧,一手指着松山的鼻子怒喝道。
这下子,松山有些傻眼,自从占领了抚松县,他还没有遇到如此强硬的中国人,而且还是个中国老太太。他后面几个黑衣人也全傻了,中国人中还有这样有骨气的人?
看这些鬼子傻了,老太太抢前一步,从大车上就拽下了自己的两袋人参,一手一袋挟在腋窝下大踏步地就向家走,独轮车也不要了。
这个时候,松山才如梦方醒,他掏出王八盒子,向龚飞豹的老娘就连开三枪。子弹狰狞飞过,老太太栽倒在地,胸口的鲜血如箭喷出。
她的眼睛致死未闭,静静地看着苍天,似乎在问:苍天哪!还有没有道理可讲了?
是乡亲们在松山走后,收殓了老人家。
孙广斌和龚飞豹、耿锁本来是兴冲冲地走进家门,没想到竟是如此噩耗。龚飞豹是孝子,哭得昏天黑地,拿起老娘遗留的快当斧就要去东烧锅酒厂。孙广斌与耿锁好歹拽住,耿锁按住他的手:“二哥,你忘了我们回来干什么来了?”
这句话才让龚飞豹清醒过来,哥三个在老娘坟上烧纸磕头,孙广斌带头说道:“娘,我们一定替你老人家报仇。我们已经见到了大师哥,他率领的抗日义勇军就要攻打抚松城,消灭中井。”
孙广斌此话不虚,哥三个遇到了赵曼,赵曼将他们领到了黑熊沟。那是一个三县交界之处,日本人暂时占领了一些县城,这些边远的村屯还见不到他们的身影,这就给初起的抗日义勇军留下了良好的发展空间。李宏光支队来到这里获得了很好的休整,人员也增加了,队伍的纪律性和战斗力也得到了恢复。杨靖宇任命赵曼为支队的教导员,吸收了李宏光为中共正式党员,又吸收了大批的积极分子。这支曾经的散兵游勇,立刻像有了魂一样,精神变得饱满起来。
赵曼领着他们转出密林,来到黑熊沟,首先看到两个精神抖擞的哨兵向赵曼敬礼。村子里给李宏光他们腾出了好几趟房子,支队部在其中的一间。赵曼早就安排一个义勇军的士兵前去通知,孙广斌他们还没走到村子里,李宏光已经迎了出来。
他还穿着奉军的军装,腰间挎着盒子炮,气宇轩昂。见到孙广斌他率先伸出手来:“哈哈,广斌,早就听你大姐叨咕你。日本人还没打到抚松县,你就痛打松山,夜战盗匪,故事不少啊!”
孙广斌有些不好意思:“别提了,今天要不是大姐在,我们就叫鬼子给抓去了。”
“知道了,知道了。来来来,屋里坐。”李宏光非常热情,三个人被让到了屋子里。
村子里有很多拿枪的士兵,更多的是拿梭镖和大刀的,看样子百十人是有。孙广斌挺高兴,悄悄地和赵曼说:“姐,你们这么多人,打抚松县都够了。”
赵曼一笑,说道:“队伍是扩大了,还有很多人要来,一听说是打鬼子,乡亲们的积极性蛮高的。不过,这黑熊沟村子小,更多的队伍存不下。你说到我们的心坎里了,我们就是想打下抚松城,让我们的队伍有一个大的空间,建立一支更大的队伍。”
“真的?”孙广斌听得兴奋,一段时间以来他的心情总在压抑之中,第一次这么畅快。
进到屋子里,李宏光摘下帽子说道:“广斌,你姐今天就是遇不到你,我们也要到抚松去找你。你姐说你有能力在抚松拉起一支队伍,咱们里应外合拿下抚松城。”
李宏光直言不讳,孙广斌却吃了一惊。他茫然地看了赵曼一眼说道:“我哪儿能成啊?单打独斗我不怕,要说拉起一支队伍……”
没想到,耿锁在一边接茬:“那就看有没有枪了,有枪咱就有人。干别的不行,要说是打鬼子,肯定能找到人。”
“是啊,广斌,你还没做怎么知道不行呢?”赵曼拍着他的肩膀说,“兄弟,你看这林子里的道,本来是没有道的,人走过了就是道。日本人占领了东北,他已经得罪了中国人,只要有人振臂一呼,应者必然云集。你看看我们,从老爷岭下来也就三十几个人,几天工夫我们的队伍已经扩大了数倍。”
李宏光过来说道:“不过,这原因也是鬼子的战线太长,主要的部队北上黑龙江去打马占山,这辽东、辽西、吉东、吉西就成了鬼子大片的空白,比如这黑熊沟,鬼子的影都没有。这给了我们发展的机会,现在,义勇军已经是风起云涌,鬼子顾此失彼,攻打抚松城的条件已经成熟。”
他又转过身对耿锁和龚飞豹说:“枪不成问题,鬼子手里有的是。听说抚松县成立了一个警察大队,他们的手里都有枪。而我们要打下抚松城有一个目的就是他们手中的枪,用他们的枪来武装我们。”
龚飞豹和耿锁都上来拽了一下孙广斌的胳膊,异口同声说:“有大姐在,还有大师哥,能够打下抚松城,也能救出大舅,还犹豫什么?”
赵曼听二人这么说,她也知道怎么回事,眼泪在眼圈中打转,话题一转说道:“有情报说中井派出一批人正在乡下收购人参,他们不给钱,全部赊账。他们的做法引起了参农们的不满,你们要借此机会鼓动大家反抗,拉起一支队伍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中井这老鬼子本来就是一个日本特务,他到抚松的目的就是掠夺这里的资源。种参的人家都要吃亏了,他是不可能给多少钱的。”李宏光说。
“大哥,还有我们的参王。”龚飞豹提醒。
“行,我们就听大哥和大姐的,我们马上回去,直接到乡下,看看乡亲们怎么个态度,如果有人愿意打鬼子,我们哥三个是没说的。”孙广斌表态。
“不急不急,这种事情急是不行的。中井有一个宪兵小队,徐道成一个警察大队,人数虽然没有我们多,可他们的武器齐全。特别是中井的宪兵有一挺机枪,子弹又很充足。抚松城又有坚固的城墙,如果他们凭险据守,攻打抚松城不是那么简单,我们必须好好谋划。”李宏光笑了笑说道。
赵曼也说道:“兄弟们来了,怎么也是客人,吃完饭再说。”
这一来,孙广斌他们不仅是饱餐一顿,而且,几个人在黑熊沟待了整整一夜。李宏光到底是行伍出身,赵曼也在军校受训,考虑问题非常周到。他们在一起计议了好多问题,最后还是孙广斌提议:“最好将雕窝岭的人也联合起来,于武和我们都是师兄弟。如果我们回去真能拉起一支人马,再有雕窝岭的人来配合,打抚松应该有把握。”
赵曼眼睛一亮:“说得好,大敌当前,是中国人就应该联手作战。这样,我去趟雕窝岭,说服于武参战。”
李宏光却摇摇手,非常自信地说:“不用,那个于武别人不服,他最服我。我给他写封信,他一定会参加这次战斗。”
耿锁想得周到:“那如果情况有变呢?我们毕竟是三个方向行动。如果哪一方动手早一点,单打独斗非得吃亏不可。 一旦一个方向打败了,很可能就要影响整体的行动。”
李宏光想了想说道:“小兄弟考虑问题非常周到,目前,有些事确定不下来。这样,三天之后,你们到如来寺师父那儿,我们定最后的时间以及详细的行动计划。”
赵曼赞同这个计划:“好,你们回去准备,看组织人的规模,我们要做到心中有数,然后再制定详细的计划。不管怎么样,这仗是一定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