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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柳暗花明

书名:传奇总统黎元洪 作者:韩仲义 更新时间:2019-07-24 09:12 字数:10116

    在他走投无路、失魂落魄之时,上天又一次眷顾他……

    他和姚永祥在天津无端被关押3个多月,既没人审,也无人问,最终稀里糊涂把他们放出来。他们知道北洋水师一败涂地,再无复职希望,靳开炎又不知所终;黎元洪的妻小还在上海,兵荒马乱,断邮断航,她不知我的死活,指不定多么着急。思来想去还是先回上海,随便谋个差事养家糊口算了。姚永祥没处去,愿意随大哥一起去上海。

    这时的甲午战争中国已成败局,李鸿章正在东京乞和,天津到上海的航路已经开通。黎元洪把那块金表卖了,买了两张船票去了上海。

    “敬君,我回来了!”

    “洪哥,是你吗,是我的洪哥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梦,不是梦,你的洪哥没有死,我回来了!”

    顾不上羞赧与窘迫,黎元洪把娇妻抱在怀里,两个人哭着,叫着,拍打着,呓语般地诉说着,悲喜交集的泪水流在一起。女儿小芬看呆了,吓傻了,他娘怎么跟一个野男人抱在一起?许久,女人才不好意思地推开丈夫,迅速抹去泪花,苍白、憔粹但不失风韵的脸上,绽出惊喜而疑惑的笑容,死死盯视着丈夫。不是有女儿和闻讯赶来的邻居,她愿永远留在丈夫温暖宽厚的怀抱里。

    女人尴尬地惨然一笑,麻利地扯去头上、鞋上的封白,将香案上的供品、香烛、纸钱及亡夫的灵位,一股脑儿地扔出去。抱起女儿疯了似地亲了又亲,沙哑着嗓子说:“芬儿、芬儿,快给菩萨磕头,你爹没有死,你爹回来了,娘的心活了!”说着,拉着女儿跪下连连叩头,爬起来,把女儿推给丈夫,“小芬,这是你爹,快叫爹,叫啊!”

    黎元洪张开双臂,将呆若木偶般的女儿抱起来亲,盈盈泪水再次爬满他那糙如橘皮的脸上……

    邻居夫妇连呼:“天意,天意啊!”

    张大婶说:“小芬,来,跟大娘玩儿去。”她知趣地把小芬带走了。张家大叔把姚永祥也叫走,空间留给久别重逢的夫妻。

    女人幸福地偎依在丈夫怀里,像小鸡雏偎伏在老母鸡的卵翼下,安全、惬意。几分钟前,她还觉得这世界充满悲凉、孤独和恐惧;曾几何时,这世界瞬间充满阳光、温馨和幸福。她的父亲——也就是她公公的战友、莫逆之交——亲手把她交给14岁的黎元洪,那一年她只有8岁。她虽然似懂非懂,但从那时起,她就全身心地把自己交给长她6岁的小丈夫!

    自从听说洪哥海上遇险,半年来她食不甘味,睡不安枕,一次次在亡夫灵位前痛悼,一夜夜哭湿半边枕头。她背着女儿疯了似地跑水师营、工部局、招商局、船坞——与水师有关的部门——打听丈夫下落,打听海战的消息,得到的全是噩耗,噩耗!她心灰了,意冷了,对人生厌倦了,不是有少不更事的女儿,她早就不在人世了。可是今天,日思夜想,提心吊胆的丈夫,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怎么不让她惊喜、震撼?

    “洪哥呀,”她半嗔半娇地说,“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怎么不捎来只言片语?苦煞我了,想煞我了!”

    “唉,”黎元洪心痛如绞地说,“敬君啊,我何尝不想早一点见到你?我在海上漂泊,被一位老人搭救,到大连、旅顺、天津碰运气,不料,朝廷有旨,追查海战中临阵脱逃者,我被稀里糊涂送进监狱。幸亏萨镇冰、严复老师力保才放出来。”他亲昵地捧着妻的脸,一往情深地说,“敬君啊,自从遇险之日起,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念你,因为有了你我才有活下来的力量,活下来的勇气!这些年你跟我吃苦受累,担惊受怕,我对不起你,我发誓,今生今世让你们母女过上好日子,享受荣华富贵!”

    “洪哥,你真好!”妻子紧紧抱着丈夫,恨不能把身体融进他的血肉里,“上天有眼,把你还给我们母女!洪哥呀,该死的战争快结束吧,你不要走了,我们回老家,回乡下,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提起战争,黎元洪的心像浇进一瓢冰水,从头顶凉到脚心。

    自从中国在平壤、黄海失利后,日本侵略者经过一个多月的休整、谋划,于10月下旬兵分两路向中国境内大举进攻。陆路以陆军大将山县友朋为首领,由朝鲜义州渡过鸭绿江进攻我辽东;水路以陆军大将大山岩为首领,从仁川渡海,进攻旅顺、大连。

    由于清政府和军队腐败无能,朝野上下普遍存有悲观畏战情绪。驻守鸭绿江边的4万清军消极被动,不思抵抗,日军未遇到任何抵抗就轻易渡过鸭绿江。过江后,除聂士成部孤军奋战外,其他各军不战而溃,纷纷丢盔弃甲,争相逃命。尤其主帅宋庆、依克唐阿从平壤狂跑几百里,渡过鸭绿江,还在跑,继续跑,疯狂逃窜,丑态百出;不到三日,日寇轻取安东、九连城;接着,以九连城为据点分路进袭,先后占领长旬、凤凰城、岫岩、海城等战略重地……

    与此同时,水路日军也于10月24日,在辽东半岛花园口登陆,从背后进袭旅顺、大连。旅顺和威海卫是北洋领海两大要塞,是渤海湾的两扇大门。旅顺背山面海,水深海阔,地势险要。李鸿章花了十几年时间,耗去几千万两白银,在这里建下巨大船坞、军港,修建30多座炮台,放上百余门大炮。这里本该是葬送侵略者的坟墓;然而,李鸿章出于个人卑劣目的,早有放弃旅顺、大连的打算:早于黄海战役之后,即命令北洋舰队撤离旅顺、大连,避战威海卫,等于将大门洞开,任日本强盗进入。

    当时,旅顺、大连一线尚有两万多军队,兵力相当雄厚,足以凭坚据险重创敌寇,从而改变战局;但在李鸿章不抵抗主义的支配下,大多长官只顾转移个人财物、家眷,毫无抗敌意识。日军未到大连,守将赵怀益即于一日前率部逃往旅顺;日军未到旅顺,总指挥营务处道员龚照玙就乘鱼雷快艇率先逃走。除少数爱国官兵外,一万多清兵弃城而逃,将旅顺拱手让给侵略者!可恶的日本强盗,野蛮屠城四天三夜,将城内几万手无寸铁的居民杀害,仅幸存800余人(其中还包括36名负责处搬运理尸体的劳工)。

    清政府被侵略者气焰吓破胆,不顾国人反对,卑躬屈膝向日乞和,换取苟安。

    日本侵略者想彻底制服清王朝,攫取更大的利益。在与中国谈判的同时,对威海卫和北洋舰队发起猛攻。北洋舰队、山东半岛怕是保不住了……

    黎元洪回顾了战争现状之后说:“敬君,我不能回老家,更不能闲心没事地图心净,我先在上海找找关系,为保卫国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邻家大叔领着姚永祥回来了,黎元洪给敬君做了介绍。敬君尽其所有做了一桌“好饭”,与邻家大叔喝了一顿“庆生酒”。幸亏黎家有两间小屋,一个巴掌大小院,姚永祥就在黎家住下来。小芬被邻居大婶接走。

    久别胜新婚。二人早早地关门睡觉。迫不及待地铺床焐被,紧紧抱在一起,甜甜地吻,痴痴地笑,像两只泡在蜜罐里的桃脯,里里外外透着甜蜜。他们编织着理想,憧憬着未来,享受着人间快慰。再也没有比劫后余生,失而复得的人更幸福、更幸运的了!他们笑一阵,说一阵,迷盹一阵,一直断断续续到天明……

    但是,他们早出晚归,四处打听,遇到的不是白眼就是冷遇,几十天一无所获。平白添了两个大人,吃饭成了问题。他们早已心灰意冷了,不得不去工地、码头打零工、卖苦力。

    一天,他们在工地上休息,突然,一阵风刮过一张残报纸,黎元洪抄起报纸抚平一看,他惊喜地叫起来:“兄弟快看,我们有救了!”在报纸上赫然登着张之洞在南京设“延才馆”,招募人才的消息。于是,他们满怀希望,结伴来南京碰运气。3天前,他们报了名,填写了履历表,回小店度日如年地等候信息……

    “叫不叫?”辜汤生拿着电报稿,站在文案对面反问自己。

    他以敬佩的目光端详着这位身材矮小、瘦弱,却精力旺盛、才华过人的上司。他像一只猴子,蹲坐在太师椅上,弯腰弓背,脸伏在膝盖上安静地睡着。宽大的文案上,杂乱无章地放着笔墨纸砚,文牍报告,香蕉蜜橘,还有半条啃过的羊腿。他是个工作狂,食无定时,寝无定点,常常夜以继日、通宵达旦地工作。每遇重大决策,他便杜门谢客,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推敲谋划,直到满意为止。

    不过,做他的文案可不是一件容易事。辜汤生有他的苦衷:他行踪不定,变化多端,看着文件忽而打起盹来,你刚要出去,他说,站住;批阅文件时他要陈年旧档,你刚找出来他又要骑马出巡。文件乱丢乱放,即使有一个人专门为他清理,也没有井井有条的时候。在他手下工作,你得有超常的耐心、精力和韧性,还要有足够的睿智和应变能力……

    “叫不叫呢?”他反复思忖,实在不忍心打扰他,他已经在办公室“泡”了两个昼夜了。日理百政的焦烦,忌贤妒能者的饶舌,超常的工作强调,都无法摧毁他的坚强意志。他清政廉明,公忠体国,虽然他权倾南国,经他手的纹银千千万,但他洁身自好。像他这样的封疆大吏,哪个不是富可敌国?他家中养着几十口人,由于他常常慷慨解囊,资助公益事业或有困难的部下,自家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就这样一个好人,还时而有人诋毁他、诬陷他,甚而参劾他。他却抱定“三不主义”:不与庸人争名,不与俗人争利,不与小人争气。对他们的鼓噪,他既不解释,也不争辩,听之任之,我行我素。一想起这些,辜汤生一股由衷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眼睛不禁湿润了。

    他决定不打扰他,他太累了,让他多睡会儿,尽管情况紧急。他踮起脚尖,慢慢退到远处一把椅子上坐下来,看着那份“十万火急”的电报,继续想着心事。

    眼前这个上司与李鸿章,是大清帝国南北两根擎天柱。由于李鸿章专擅弄权,又畏敌如虎;更由于开战以来的种种败迹,致使他声名狼藉。而眼前的这一位酷爱骑马,好吃羊肉,一天只睡三五个小时的“猴子”,却如日中天,声名鹊起,成为首屈一指的洋务派领袖。十多年来,他先后出任山西巡抚、两广总督、湖广(湖南、湖北)总督,现在战争吃紧,又急调到战争前沿出任两江总督。无论走到哪里,他都留下一串闪光的政绩和雷厉风行、革除时弊的作风!每当他调离工作过的地方时,官民向朝廷呈递“万民书”,要求留下他们的“父母官”;每每万人空巷,哭声盈野,哭着闹着留他、送他。后来,再有调动总是偷偷地、悄悄地、不动声色地走。

    甲午战争仅开战两个月,李鸿章的淮军和北洋舰队就败得一塌糊涂,东北大片领土尽陷敌手。光绪皇帝痛感淮军不足恃,授命两江总督刘坤一为钦差大臣驻守渝关(古称,指山海关、秦皇岛一带),保卫京畿;同时,急调他来南京署理两江。他接旨时正在病中,但他不顾病体沉重,急率文武官员来南京赴任。途中,他接到金州、大连失守,日军正向旅顺口逼近消息,更加心急如焚,日夜兼程。一面急调湖北步、炮、工三支铁军21营军队星夜援辽;一面急电李鸿章,急速“购快船,买军火,借洋款,结强援,明赏罚”。到达南京后,他不顾旅途劳顿,直趋督署,电诘李鸿章“旅顺围困,岂能不救?”建议速饬北洋舰队密订行期,迅速驰援;建议改组南国舰队,选募善战将弁北上抗战,决一死拼。但李鸿章已被敌人吓破胆,一味消极避战,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了。而他的病也因急劳忧而更加严重了。

    他来江宁半月,旅顺终于陷落。光绪帝严责李鸿章“调度乖方”,给他“摘去顶戴,革职留用”处分,急调各省援军保卫京津。他痛感时局危殆,痛心疾首,夜不能寐,命令部众为过路各军筹粮、筹饷、筹械,他拖着有病之身,亲自指挥,再从清江到天津设8个转运局,不惜重金备置车辆,车拉人扛运送给养,急前线之所急,想前线之所想。鉴于江宁海陆兼防,战略地位十分重要,为防止日军在渤海、黄海封冻前侵袭江南,他奏调广东74岁的老将冯子材以及李先义、黄守忠等抗法战将来江宁驻防。他巡视炮台、要塞、军营,鼓励将士尽忠报国,杀敌立功。并严禁水陆各营克扣、懈怠、携眷、吸毒、嫖赌等恶弊。给官兵增薪加饷,重赏勇夫……

    他人累瘦了,病加重了,几个月的时间仿佛老了十多岁!

    辜汤生等了近半个小时,见他仍无醒来之意,于是,慢慢站起来,蹑手蹑脚向门外走。他刚走出几步,忽听身后响起苍老而温和的声音:“站住!”辜汤生止步转身:“香帅,您醒了?”

    香帅从高靠背椅上下来,伸着懒腰问:“什么事啊?”

    他这位上司身材瘦小,只有1.6米左右,既无纠纠武夫的虎背熊腰,也无某些文官的风流倜傥,且不修边幅,不拘小节。宽大额头透着聪慧豁达,雄狮般宽大鼻翼透着坦诚敦厚,飘逸的长髯增添几分学者风范,洞悉人生的眼睛闪着机敏睿智的光芒——他就是大名鼎鼎、享誉中外的洋务派领袖,字孝达、号香涛,晚号抱冰的两江总督张之洞!连一向暴戾恣睢的慈禧太后,都亲昵地称他“张南皮”(张之洞直隶省南皮县人)或“香涛”。他的精力如此旺盛,经过短短几十分钟的小睡后,竟没有一丝倦意,这与59岁高龄的他反差如此之大。朝野上下普遍尊称他“香帅” 。

    “报告香帅,”辜汤生毕恭毕敬地说,“军机处发来急电,敌人已从山东半岛登陆,占领了荣城,正向威海卫逼进。还有……朝廷撤销对李中堂的处分,正拟派他为头等大臣赴日就商和约大计。据说日本人提出割让台湾和巨额赔款的无理要求。”

    “什么?!”他暴跳如雷,怒不可遏,高举双拳连连挥击,急速地走来走去,吼道,“不行,绝对不行!投降卖国,我不答应,不答应!”

    终因急火攻心,张之洞剧烈地咳起来,辜汤生赶忙递给他一个梨,他咬了一口,长吁短叹方才止住,憔悴虚弱的脸上青筋怒暴,泪雨滂沱,仰天长呼,“天啊,这群败家子儿啊!”

    少顷,他抹去泪水,挺直腰身,变得精神矍铄,生机勃发。他说:“发电,十万火急!”他倒背双手,来去匆匆,口授电文。

    第一件,致李鸿章:

    ……台湾万不可弃,否则将为倭缚翼,北自辽,南至粤,永无安枕;且中国水师运船终年受挟,何以再图富强……

    辜汤生振笔疾书,记录电文。心想,这老头儿,通宵达旦地工作,哪来如此惊人精力?张之洞咳了几声,又啃了一口梨子,继续口授:

    第二件,致出使英、俄二使臣:

    ……倭寇无故开衅,妄肆要求,传闻所索数条,贪狠狂悖,实堪发指。若许之中国将难以立国矣……中国甘以重利饵英、俄等,断不可以丝毫利益与倭人……你可速与当局密商,探其所欲……

    他又咳嗽良久,气恼地将半个梨子扔出老远,坐在椅子上,气喘吁吁地说:

    第三件,致山东巡抚李秉衡:

    ……威海炮台颇固,恐彼由他处登岸绕击后路……可责成地方多募民伕,迅速星夜多开壕堑,于要路多埋火药地雷……我已专委员弁,将新到德国十响快枪(驳壳枪)一千支,子弹一百万发及快炮数尊星夜运抵烟台……若能坚守半月,大队必到……愿与孙军门劝励士卒,力守已待,忠勇坚强,曷胜盼帅……

    “香帅,”辜汤生提醒张之洞,“目前购械不易,江宁防务紧急,可否将十响枪弹留下一半?”

    “威海乃国之门户,门户不保何以自安?都给他们吧。”说罢,张之洞闭目沉思,继续口授:

    第四件,致台湾巡抚唐景嵩、帮办刘永福:

    ……鄙人与麾下皆系旧交,两君同处海外,支撑危局,鄙人不能奋飞相处,昼夜悬念,惟盼二君同心,则必能破敌成功……

    口授完毕,满腔悲愤,泪水盈盈,又剧烈地咳起来,他掀开绢帕,忽见一片血昭然其上。辜汤生惊叫着:“血!”急忙上前搀扶。张之洞平静地将辜推开,将手帕卷了卷,揩了揩嘴扔进纸篓里。急急地说:“快去发报,不要管我!”

    辜汤生刚要走,又被张之洞叫住:“你把梁鼎芬叫来。”

    辜汤生疼惜地说:“香帅,您歇歇吧,太累了。”

    张之洞无力地挥挥手:“快去。”辜汤生无可奈何地去了。

    张之洞将身子缩成一团,蹲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他想起烽火连天的战场,还是媚日卖国的权贵,还是想起千里之外的妻小?不,像他这样一心为国,了无私心的人,这时候是不会想起家人的,他在想风雨飘摇的大清国,拙政百出的清王朝,穷凶极恶的倭寇……心里涌起一股悲凉、惆怅和悲愤的情绪,心里一阵阵发冷。

    梁鼎芬大步流星地走来,一进门高腔大嗓地喊:“报告恩帅,梁鼎芬奉命前来,有何吩咐?”

    张之洞指着椅子说:“坐下。”

    梁鼎芬身材矮壮,其貌不扬,虽年不过三旬,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很多。他天资聪明,学习刻苦,饱读经史子集,天文地理,且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一向有南国神童之美誉。22岁考中翰林,3年后授七品编修。在中法战争中,他因刚正不阿,大胆弹劾李鸿章媚外卖国之行径,朝廷以“诽谤大臣,毁人名节”罪,给予他降级处分。他一气之下毅然离开京城投奔张之洞。张之洞对他屈尊降贵,破格接见,执礼甚恭。交谈中得知其博学多才,相见甚晚,当即委以重任。有人问,香帅如此器重他,就不怕遭到李中堂忌恨吗?张之洞淡然一笑道:“我唯才是举,余不计也!”梁鼎芬对他的知遇之恩感激涕零,供职异常勤奋刻苦。

    张之洞问梁鼎芬:“我让你广招贤才,可有成效?”

    甲午战争爆发后,鉴于江宁地区为海防前线,战略地位十分重要,朝廷将张之洞由湖广总督调任两江(江苏、江西)总督。他来江宁(南京)后积极调兵遣将,扩军备战;因他正在编练自强军,亟缺有用人才,故在南京设立“延才馆”招募人才。他听说海军多才技人员,便特别注重招募海军人才……

    梁鼎芬知道张之洞问招募人才的事,预先将登记簿带来,恭敬呈上:“报告恩帅,已得28名,请过目。”

    张之洞戴上花镜一一览阅、推敲,终于发现天津水师学堂毕业生、广甲号二管轮、五品千总衔黎元洪。他说:“此人人才难得,你派人把他叫来,我跟他谈话。”

    梁鼎芬派人去叫黎元洪。

    这天,像往常一样,黎元洪和姚永祥早就起床了。他们洗潄完毕,在小摊上吃过早点,又躺回脏兮兮的小床上想心事。他们不敢离开小客店半步,不知几时会有人召见他们。

    突然,店主高喊:“哪位客官叫黎元洪?”

    “我是我是,来了来了!”黎元洪一跃而起,冲出房间,见店主旁侧站着两名官府差弁。他拱手道:“请问大人,什么事?”

    一差弁说:“总督大人命你立刻去见他!”

    黎元洪愣了:“总督见我……二位大人搞错了吧?一位封疆大吏,权倾当朝的大人物,怎么会见我这个豆芥小官?这……这……”

    一差弁说:“你是不是叫黎元洪?你是不是广甲号二车?还磨蹭啥,找的就是你!”

    黎元洪随差弁来到督署,在二门外见到迎接他的是梁鼎芬,梁鼎芬把他领到张之洞面前便退了出去。黎元洪以标准、郑重的姿态给这位享誉中外的长者敬礼。

    张之洞看着黎元洪,个头不是很高,在1.7米上下,微胖的身材魁梧硕壮,一张丰满的长圆脸,眉目俊朗、鼻正口方,两撇黑黑的八字胡,给人以敦厚、朴实的感觉。张之洞对他的第一印象颇佳。

    张之洞虽然一夜少眠,但精神依然矍铄,面无倦容。他那双善良、坦诚、睿智的眼晴上下打量着他,看得他心里热呼呼的。黎元洪在官场混迹多年,见过的高官不少,不是居高临下,就是暴戾恣睢,从未见过这么平和、亲切的目光,他的心瞬间拉近了距离,萌生敬畏和信任之情,亟愿向他敞开心扉。

    张之洞让黎元洪坐下,慢慢说。他坐下半个屁股,挺直身子,简述了自己的经历。张之洞微笑、颔首,耐心听完他的独特经历。总督习惯地捋捋长髯,笑微微地说:“黎先生对战局有何见解?”

    黎元洪谦卑地说:“小的生性愚钝,不敢妄议。”

    张之洞说:“这里没有外人,但讲无妨。”

    黎元洪是个聪明人,从小在军旅中长大,深受父亲的耳濡目染,再加上十几年的军校和官场生活,使他阅历丰富,处世圆滑,善揣人意,城府颇深。他知道张之洞是洋务派领袖,一向以直言善谏著称,多年来他戎边抗敌,捍卫疆土,反对入侵,反对媚外,反对一切不平等条约。他深知总督对这次战争的态度和主张。只要顺着他的思路、主张说就不会有错。

    于是,他侃侃而谈道:“我国自平壤失利,黄海受挫以来,倭寇气焰更加嚣张。其进攻重点集中在我辽东、渤海、黄海一线。攻势之猛烈,气焰之嚣张,为前所未见,致使我军连连失利,损兵折将。其失利原因,武器装备、军事素质差固然是一方面;但当权者战和失据,心志不一,不少将帅心存畏惧,消极避战恐系主要原因。如都似大人一贯身体力行的那样,振民育德,强军固本,步武西法,宏兴工业,小小日倭是难以得逞的!”

    “嗯,言之有理。”张之洞手捋长髯,微微一笑,脸上有三分满意,“你对战和有何见解?”

    在课堂上,严复、萨镇冰等老师,曾对东西方资本主义之崛起有过精辟论述,想不到在这里派上用场。他说:“国富不等于国强,国大不等于无敌。我国国土比日本大30倍,资源也非常丰富。日本自明治维新之后,逐渐富足、强大起来。但它国土狭小,资源匮乏,急需满足发展所需的资源、原料。因此,明治政权一建立,便以侵略扩张为国策,其首要目标便是中、朝两国。日倭亡我之心已久,不会因我一味姑息退让而收敛其扩张野心。故尔,现在谋和只会激发其更大贪欲。只有团结一心,坚决抵抗,将侵略者打出去,才能言和。中国之奋起,也是对列强的最好警告,使其不敢轻举妄动!”

    “好,好啊!”张之洞连说两个好字,表情又多了几分好感。

    “还有,”黎元洪接着说,“虽然小日本攻城略地、气势汹汹,但它毕竟国小式微,财力不济,现在虽然张牙舞瓜,实则已是强弩之末,如果我们坚持抗战,毫不妥协,拖也会把它拖垮!到那时它会收敛锋芒,知难而退。”

    “嗯,此论正合我意。依你看如何强国固基,挽救危局?”

    “小的以为,”黎元洪更增加信心,继续侃侃而谈,“仰人鼻息,姑息迁就,终非长久之计。必须自立自强,卧薪尝胆,非如此不能富国强兵,不能改变任人欺凌的命运!首先,应该下决心改革弊政,厉惩贪腐,整饬纲纪。以这次海战为例,我们的军舰多是购买的残次品,剔庄货,炮弹里竟然填充煤渣!本来日军主舰西京丸身中一弹,足可毙命,但结果是臭弹,虚惊一场,真令人痛心疾首!钱都流进贪官污吏腰包!还有,陆、海军官兵不少人一味荒嬉,很少认真操练。他们声色犬马,狂嫖滥赌,不知自重,这样的军队岂能不败?!”

    说着,黎元洪调动真感情,竟至泪水盈盈。

    他稍事平静后,接着说:“其次,要按照香帅一贯倡导的那样,延聘洋人用西法编练海、陆两军,各省要尽其所能广设枪炮工厂、武备学堂、强固国防意识,增强抗敌观念。多一分兵威则敌少一分要挟,多一层防务则少一分隐忧。再次,要修铁路、开矿山、利交通、辟商埠、办商务、开工厂、广辟财源。如此坚持数载,国情将大为改观,敌人再不敢觊觎。”

    常言道:知音者难觅。其实,黎元洪所说并无新意,只不过抄袭张之洞等洋务派历来之主张而已。但张之洞却十分快慰,以为找到知音。他开怀大笑:“哈哈,不错,果然不错!你对江宁防务怎么看?”

    黎元洪说:“江宁地处长江下游,集江海、港口于一身,为历来兵家必争之地,防务十分重要。敌人一旦战领江宁,便可溯江而上,一泻千里,深入腹地,结果不堪设想。因此,守住江宁,便是扼住江南颈嗓咽喉,收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功效。除大力加固崇明、启东、海门、南通等长江口岸炮台外,必须倾其全力做好金陵防务。”他走到地图前,指点着说:“大人请看,横亘在江边的龙潭山、栖霞山、幕府山、游子山等多悬崖绝壁,高低错落,可视为城东、北、南的天然屏帐;东北部突出江面的燕子矶,战略地位尤为重要。以上各要地必须加修炮台,增设重兵,加强立体防御。

    “此外,向西南延伸的狮子山、清凉山、雨花台一线也不可轻觑,特别是屹立金陵城东之钟山,其山峰代表三个不同高度,气势巍峨,挺拔峻峭,成为全城制高点。在以上高地,修筑高低错落的炮台群,配以不同射程的后膛炮,金陵将万无一失!

    “大人,小的还要重复我说过的话:虽然我大清王朝战争失利,但只是暂时的。敌人可能占领一些城池地域,但根据其国力、财力、战力分析,它打不起一场持久战争,更难统治我们。我国只要齐心协力,坚持抵抗,会把它拖死、耗死、累死。因此,现在万万不可服软认输,轻易乞和。”

    他深深一躬,“大人,小的献丑了。不当之处请大人指教!”

    张之洞满意地说:“嗯,好,黎先生所言甚合我意。黎先生是我长期以来遇到的最好干才。我有意任命你为中军协统,取代原协统杨金龙。你意如何?”

    黎元洪连连摆手,诚心实意地说:“大人,不妥不妥,小的感谢大人的知遇之恩,但元洪深知‘君子不夺人之美’的道理。小的初来乍到,寸功未立,就夺人之职,会让小的无地自容的!”

    张之洞是对原协统杨金龙不够满意,但他的立意是,考验了黎元洪的才干,还想考验一下他的德行,看他是不是口是心非的小人?试探之后,黎元洪果然是个德才兼备,可以信任的人。于是他连连点头:“好好,黎先生果然持重谨厚,宽裕能容。来人,笔墨侍候!”

    侍从走进来,铺纸研墨。张之洞走近条案,浓笔重墨写了四个大字赠给黎元洪:忠勇深沉。

    张之洞的字遒劲隽秀,是难得的上乘之作;尤其头次见面就赐墨宝,而且这么高的评价,黎元洪真是受宠若惊,又鞠躬,又致谢:“大人过誉了,大人过誉了,谢谢,谢谢!”小心翼翼折叠起来。

    张之洞说:“这样吧,既然黎先生有成人之美,那就请你暂时监修狮子山、幕府山、乌龙山等地炮台工程吧。你尽快拿出一份详细计划交给我。”

    黎元洪喜出望外,激动地说:“多谢大人知遇之恩,小的定当竭尽全力!”

    张之洞笑道:“哈哈,以后一起合作共事,不必拘礼。你的家小现在何处?”

    黎说:“尚在上海。”

    张说,“我给你几天假,尽快把家小接来。”

    黎元洪更加喜出望外。最后提出为姚、靳两兄弟找点事干的请求。张之洞欣然答应,并让他量才授事。

    黎元洪兴高采烈回到客栈,姚永祥心急火燎地迎上来。他将经过简述一遍,姚永祥高兴地说:“大哥,你真行,我们这一步算走对了!”

    黎元洪说:“兄弟,张大人批给我500块搬迁费,要我回上海接家眷。我脱不开身,这事请你代劳。此外你还要帮我办两件事:一是去一趟开炎三弟家,告诉他来南京上班;二是去一趟大连南几十里的海边——龙兴村,去找救我性命的黎天相老爹,务请把老人家接来由我供养。你拿去100块,做为你的往返路费和对老人的酬谢。”

    姚永祥说:“大哥呀,别怪小弟多嘴,我看黎老头儿就不要接了,放下几十块钱还个人情算了。以后生老病死,养老送终麻烦事多了。”

    黎元洪说:“哎,你这话我不爱听,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老人家救过我的命。这个情我一生也还不清啊!一定要把老人接来。”

    姚永祥说:“好,我接,我接。我先去上海接嫂子,回来就去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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