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英会事变”后,黎元洪借机排除异己、巩固地位,既讨好北方,又取悦南方,精心打造第三势力。张振武又在酝酿“倒黎”,这一次黎元洪动了杀机……
“群英会事变”让黎元洪吸取了“军人乱政”的教训,深知掌握军权的重要。事变平息后,他借机对武汉进行大刀阔斧的整顿:军务部长孙武、副部长张振武、蒋翊武均被免职,改任有名无实的顾问,旧军官曾广大当了部长。与孙武关系密切的第4镇统制邓玉麟也被免职,取而代之的是黎元洪的亲信蔡汉卿。其他与孙武接近的人,也一个个遭到了摒弃,换上黎元洪的亲信旧官僚。过去的军务部有军官任免权,就成为拉帮结伙、贪污行贿、培植个人势力的温床;现在他把军务部降格为军务司,取消军官任免权,成为一个办事机关。
此外,教育部长苏成章、副部长查光佛,内务部长杨时杰,实业部副部长牟鸿勋等革命党人也被撤职,换成黎元洪的部下、亲信。另一重要措施是撤销总监察改为监察处,没过多久又下令改为监察院。同时大大缩小规模,孙武的党羽、有异心的几百个党人被裁汰。军务部、监察部是党人限制黎元洪权力的两大机关,是黎元洪的“紧箍咒”,现在摘掉紧箍咒的他一身轻松。
革命党的势力大大削弱,黎元洪独揽了湖北军政大权,地位更加巩固。
这次事变,加剧了党人之间的矛盾。共进会、文学社的矛盾变成了仇恨,形成势不两立的两大团体。群英会发动的初衷,没有把“驱孙”与“驱黎”统一起来。把驱孙行动单纯地视为“党派之争”,是个人之间的冲突。没有看到黎元洪的背后作用。
事变之后,黎元洪更加自信。南方有孙中山的同盟会,北方有袁世凯的北洋派,他极力顾盼自雄,打造和强固第三势力。他的策略是:排除异己,整顿吏制,巩固阵脚以外,还注意塑造自己的形象,跟北、南双方搞好关系。
孙中山解除大总统职务后暂居上海,他还是革命党人的领袖,在国内外有崇高威望。各省纷纷电请孙中山到各省视察,孙中山也乐于到各地宣传三民主义。黎元洪也不甘落后,抢先以副总统、湖北都督的身份邀请孙先生访问武汉。出于对首义军民的尊敬,孙先生欣然前往。
1912年4月9日,孙先生抵达汉口,改乘黎元洪派出的“湖鹗号”鱼雷艇,在众多迎接人员陪同下到达武昌。这天,武汉三镇张灯结彩,鼓乐喧阗,万人空巷欢迎这位伟人。黎元洪率文武百官恭迎门前,脱帽致敬。当晚,举行盛大欢迎宴会,黎元洪致辞,赞誉孙先生功比尧舜、功成身退。孙先生推崇黎元洪是民国首义的“第一伟人”。二人均有“相见恨晚”之感。并畅谈民国建设要义及社会变革之策。
次日,黎元洪陪孙中山凭吊了首义之区、发难之地及战场。黎元洪还主持了湖北军政各界欢迎大会,席间孙中山发表热情洋溢、有关“三民主义”、建国理政的演讲。之后,孙中山的随行人员、原南京临时大总统府秘书长胡汉民也发表讲话,对武昌首义、黎元洪的号召之功大加赞扬。
孙中山的访问,国内各大报进行了大篇幅报道,大大增加了黎元洪的政治资本。
立宪派是反对革命、主张实行君主立宪制度的。辛亥革命胜利后,清廷退位,宣告其政治主张破产。立宪派的政治威信大跌,甚感颜面无光。为了东山再起,他们积极活动 ,企图与反对同盟会的派别结好,发展壮大势力。
在袁世凯、黎元洪之间,立宪派更倾向黎元洪。黎元洪为官清廉、性情忠厚,在官兵中素有威望,有很强的号召力;武昌是首义之地,黎元洪又有“首义伟人”桂冠。他任党魁,将来执握政权名正言顺,追随者必多,该党必然会兴旺发达。
出于这一动机,立宪派的统一党、国民协进会、国民公会、国民党、孙武创办的民社,于5月9日在上海合并成共和党。在上海张园召开成立大会,以635高票推举黎元洪为理事长,张謇、章太炎等当选理事,汤化龙、刘成禹等54人当选为干事,总部设在北京。该党规定9条政纲,主旨为“保持全国统一,实行国家主义,以国家权力扶植国家进步,应世界大势,以平和实利立国。”
黎元洪当选后便给共和党总部及合组共和党的5团体发电,希望本党同人“排荡横流,发挥宏愿,监督政府,导正国民……坚持宗旨,共襄政纲”。
凡此,都是拥护袁世凯,对抗同盟会的心机。共和党成为参议院中与同盟会对抗的主力。
在长期的官场生涯中,黎元洪悟出在政治舞台上,政党是可资利用的有力工具。所以,他非常珍惜这次机会,尽心竭力地经营。他告诫党的干部要尽职尽责,忠于职守,对时局要持稳健态度,对政府要忠诚,不要反对。
黎元洪很会迎合人心。临时政府迁移北京后,虽名义上南北统一,但从未给国家带来安定。仍有不少省份在攻城略地,招兵买马,大肆杀戮,扩大势力。百姓对此深恶痛绝。而黎元洪宅心仁厚,与其他军阀不一样,他先后发表“三危”“四亡”“五哭”等电文、文章,痛斥这种不仁不义的行为。他又在民国元年的四五月间,发表倡议“军民分治”的长电,畅谈军人柄政造成的“十害”:
一害:荧惑政策,瞀乱方略;二害:把持贤路,接挽私人;三害:招募非人,嚣然自雄;四害:恣财赎武,暴敛横征;五害:假以军法,草菅人命;六害:奸淫劫掠,蹂躏地方;七害:易受鼓惑,动摇政局;八害:拥兵自重,易生反侧;九害:争域夺地,内讧不止;十害:割据一方,形同藩镇。
他认为当今军界,既无道德,又无视法律,更无责任心。要想避免“十害”,必须实行“军民分治”,他表示:“元洪不才,当先率鄂中军界为天下倡。”
黎元洪提出的“十害”切中要害,颇有见地。联系到清朝的绿营兵,袁世凯的北洋军,以及各省形形色色的军队,哪个不是鱼肉百姓,祸国殃民,倒行逆施?老百姓有俚语云:“有枪便是王,有奶便是娘”,是其真实写照。如真能实行军民分治,对军阀专制是一种钳制。
诚然,此举有其个人心机。在此口号下他不仅取消军务部,也取消了军政府,改都督府为民政府,通过两改基本淘汰摈除了革命党人,换上“富有政治经验”的旧官僚。改任旧官僚刘清源为民政长(省长)……
黎元洪的改革伤害众多革命党人,自然引起他们的反对。带头反对者是张振武。
武昌起义军中有名冠天下的“三武”:共进会负责人孙武、张振武,文学社负责人蒋翊武。在群英会事变中,三个人都被免职,其中张振武最是不满,反抗最甚。
张振武,湖北罗田人,原名尧鑫,字春山,日本早稻田大学毕业。回国后加入共进会,成为负责人之一。为武昌起义的重要领袖之一,对创立政权、成立军政府、发展巩固革命形势起到一定作用。对推举黎元洪为都督他坚决反对,对首鼠两端、不置一策的黎元洪主张杀掉,“以振革命之威使一班忠于异族的清臣为之胆落。”他公开鼓吹要再度革命,大声疾呼“革命非数次不成,流血非万万人不止。”
张振武与孙武不同,孙武对黎元洪吹嘘拍马,阿谀奉迎;张振武对黎元洪却十分藐视,很不礼貌。他组织几十名卫队,一律配以短枪,出入随侍,骄横傲慢。进出都督府都形影不离,随身保护。对黎元洪的办公室推门就进,从来无须通报。一次,门卫阻拦,他竟挥手打了门卫一记耳光。更为严重的是他竟当众骂黎元洪:“不是我们把你拉出来,你能有今天?”基于此种原因,黎元洪对张振武既恨又怕。
在南北和议之初,张振武携银40万两赴沪购置军火。他走不多久,孙武等蓄意挑拨,说他所购武器质次价高,贪污自肥。黎元洪信以为真,三番五次打电话催他回来。一怒之下,张振武把一半武器送给民军。张振武回鄂后,不但不低头认错,反而击桌怒斥黎元洪:“你个临阵脱逃的家伙,也配查我的账?”说罢拂袖而去。对于这个桀骜不驯的人,黎元洪当然如鲠在喉,必欲除之而后快。
这天,他含着泪对饶永祥说:“瑟僧啊,他太欺负我了,我受不了了!我不是小鸡肚肠的人,但我对他实在受够了,受够了!你看看这个……”,说着,把一封信递给饶汉祥。
饶汉祥接过信一看,是张振武写给黎元洪的。开头直呼其名,内容是对调动武昌警视厅长、党人顾庆云表示不满,明目张胆地斥责黎元洪:“视约法如弁髦,弃公理如敝屣”,公然表示“以同患难,共生死之意揆之,免死狗烹,鸟尽弓藏,振武对于起义同志,不能不稍尽维持之责!”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挑战!嚣张气焰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黎元洪咬牙切齿地说:“我要除掉他!”张振武的咄咄逼人之势,终于逼得黎元洪动了杀机。
饶汉祥说:“这也是我的想法。可是,要想除掉他并非易事。第一,他是首义功臣,声名远播,轻易除掉一个功臣会惹出风波;第二,张振武在军中党羽甚多,颇具影响力,群英会后虽然解除了他副部长之职,但他还掌控着将校补充团和军务司护卫队。要想解散这两支武装,会投鼠忌器。”
“就没办法了?他们正在酝酿三次革命,这是要全面夺权哪!”
“有办法。既然除不掉他,就想法挤走他。我们向袁世凯举荐张振武为东北边防使,给他个甜头调走他。”
“袁世凯肯帮忙?”
“这个忙他一定会帮的。袁世凯虽然安坐北京,贵为民国大总统,但同盟会、革命党是他的心腹大患,武昌革命党做强做大,对他同样是个威胁。为了共同利益,他会支持我们的。您忘了,他曾给您致电:‘略谓党人中如有嚣张之徒,能对付则对付之。否则可开列名单,由我邀其来京处理。’袁世凯如除不掉他,我们可以买通我们的人,在他乘坐的列车上制造事故,炸死他狗日的!我明天就去北京,找陈宧帮忙说服袁世凯。”
“好,你去吧。告诉袁大头,只要他肯帮忙,我自有重酬。”
陈宧(1860—1943),原名陈仪,字养钿,号二护,湖北安陆人。晚清拔贡,湖北武备学堂毕业,曾在四川、东北任军事要职。赴欧洲考察后,任清乡督办。陈宧名满海内,与吴禄贞、蓝天蔚并称“湖北三杰”。辛亥首义成功后,因系湖北同乡,受聘于黎元洪幕府。1912年4月被袁授以中华民国参谋本部次长。参谋总长黎元洪想继续做“湖北王”,便委托陈宧代行总长之职。陈宧成为袁、黎之间的牵线人。
饶汉祥去北京后,先见陈宧,二人策划一番之后,在陈宧的陪同下,饶汉祥去见袁世凯。他把张振武的跋扈、危害,以及黎元洪的想法向袁世凯叙说一遍,陈宧也在一旁帮腔。袁世凯知道这是一股祸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他绝不允许张振武带着革命军驻扎在自己的后方,最后总算答应。
不久,他把张振武邀到北京,委以总统府顾问。张振武明白他们的意思,表示不同意。一计不成。袁世凯又委以蒙古屯垦使。听到这些张振武非常生气,便给袁世凯留下一封信又回到湖北。
看来黎元洪白费了心机。
张振武回鄂后气焰更嚣张,在汉口竖起“屯垦事物所”的牌子,每月索要经费几千元,准备筹组一镇官兵开赴蒙古垦边。这一举动把黎元洪吓坏了:好不容易把这个瘟神骗走,他又杀了回马枪,还要筹兵索饷,显然是心怀叵测!
陈宧曾对黎元洪说:“‘三武’不去,则副总统无权。”同时他也对袁世凯灌输。袁世凯终于下了决心:帮黎元洪除掉政敌。期间,他的军事顾问秘密来鄂,饶汉祥也几次秘密去京活动,酝酿杀张振武的计划。
袁世凯这样做还有更深层考虑:黎元洪在湖北经营多年,拥兵8镇,举足轻重,不可小觑。他在政治上倾向自己,但还没真正投靠。当今中国有北洋派、同盟会、湖北帮三股势力,谁拥有其中两股,谁就是胜利者。同盟会也在拉拢黎元洪,1912年4月孙中山访鄂就极力与黎元洪套近乎。现在不帮他,有可能把他推到同盟会一边。现在帮他既可取悦黎元洪,又打击了同盟会,可谓一箭双雕。
为除掉张振武,黎元洪与袁世凯设计了一出“调和矛盾”的假戏。袁世凯派出刘成禹、郑万瞻两个总统府顾问去武汉,专门调解张振武与黎元洪的矛盾。他二人不明底理,到武汉后四处奔走,十分热心,反复与双方见面,征询他们意见。张振武虽然张牙舞爪,固执颟顸,但胸无城府,思想十分单纯。刘、郑二人一次次动情晓理,苦口婆心,终于说通张振武,同意与黎元洪举行“见面会”。会上黎元洪做了检讨、道歉。接着,又举行“和解宴”。在刘、郑努力下,张振武终于消除芥蒂,与黎元洪和解。
假戏落幕后,8月8日,袁世凯电邀张振武进京,“策划”屯垦戍边事宜。张振武还在犹豫,黎元洪力劝“机会难得,莫失良机”,并答应他带着将校团,赠路费4000元。一直蒙在鼓里的刘成禹、郑万瞻等人也力劝。连哄带骗,张振武才同意进京。
8月8日,张振武带着亲信、侍从十余人赴京,在京鄂省要人纷纷约见、宴请,鼓励他在屯恳戍边上干出一番大事业。张振武不仅上书袁世凯,提出筹边计划,而且还宴请在京鄂人,消除党见,精诚团结,并拟定《调和党见政见书》。对大祸临头毫无所察。
黎元洪觉得时机成熟,8月13日,给袁世凯发去密电,大肆罗织张振武罪名:“怙权结党,桀骜自恣,赴沪购枪,吞蚀巨款……鼓惑军心,勾结土匪,破坏共和,倡谋不轨……煽动二次革命……”,要求将张振武“就地正法,其随行的方维系同恶相济,并乞一律处决,以昭炯戒……”
袁世凯接电后,召集赵秉钧、冯国璋、段祺瑞、段芝贵等人密商。袁世凯担心处决张振武招致鄂省党人骚乱,电询黎元洪是否做好准备?黎元洪一面回电确认,一面派饶汉祥等赴京,告知袁世凯这边一切准备好,不会生变,要求尽快行刑。15日,袁世凯下了行刑令。
当晚,张振武在六国饭店宴请朋友。宴会结束后,他乘车返回旅馆,中途遭到了北洋军拦劫,张振武、方维同时被捕。二人押解到军政执法处。张振武大声质问具“屠夫”之称的陆建章:“我犯什么法?为什么逮捕我!”陆建章将黎元洪的密电和袁世凯的批捕令拿给张振武看。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袁、黎相勾结的阴谋!他大声疾呼:“阴谋、刽子手,看你们能横行几时!”
凌晨1时,张、方二人遇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