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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府院之争
书名：传奇总统黎元洪 作者：韩仲义 更新时间：2019-07-24 09:12 字数：6188
段祺瑞成为北京政府的掌门人，皖系势力恶性膨胀。专横跋扈的段祺瑞一向瞧不起黎元洪，从他继任之日起，府院就发生一系列角触和恶斗。
袁世凯死后，掌国大权落在飞扬跋扈、独断专行的段祺瑞手中，成为掌控北京政权的核心人物。他手下有一群愚昧颟顸的死硬分子：徐树铮、段芝贵、曲同丰、靳云鹏、吴光新、付良佐等；又利用控制北京政权的优势，吸引一大群实力派：如安徽省长倪嗣冲、山东督军张怀芝、福建督军李厚基、陕西督军陈树藩、甘肃督军张广建、浙江督军杨善德、湖南督军张敬尧、淞沪护军使卢永祥等，还有安福系、新交通系，以及过去依附袁世凯的投机政客，纷纷投到段祺瑞门下，形成作恶多端的皖系集团。他们利用曹汝霖、陆宗舆与日本人的亲密关系，向日本国疯狂借款，依靠日本势力，支撑皖系集团的恶性发展。
虽然，黎元洪仰仗反袁派和护国军的拥戴当上总统，他也想有所作为，但由于北洋派的牵制与掣肘，他形同傀儡，小自鸡毛蒜皮，大到军政外交，黎、段天天扯皮，事事对抗，形成“府院之争”，很难做成一件事。
黎、段的争斗先是围绕新旧约法、“代任”与“继任”、召开国会，继而又发展到府院之争。前者是争法理，后者是争权力。黎、段的斗争有政见分歧，也有人为因素。在研究由谁继承大总统时张镇芳在场，按威信、资历，徐世昌做总统的人望很高，但徐世昌害怕引起北洋派分裂，发生全国战乱，从大局出发，他力推黎元洪。当然引起觊觎总统已久的段祺瑞满心不快。这些内情本不该透露，因张镇芳不满段祺瑞的跋扈，袁世凯在时段就瞧不起他，经常对他恶语相加。他有意挑拨黎、段关系，于是将这一幕添油加醋地告诉黎元洪。所以黎元洪对徐世昌十分感激，对段祺瑞心怀怨尤。
此外，他们的矛盾，还发生在府、院两位秘书长身上。内阁名单确定后，段祺瑞拟以徐树铮当国务院秘书长，托张国淦去报告黎元洪。黎元洪坚决地说：“我不同意，我不能与他合作共事！”张国淦不好对段祺瑞实话实说，就去找徐世昌。他介绍情况后，徐世昌说：“好吧，我去劝劝总统。”说罢驱车去了总统府。寒暄过后，徐世昌说：“徐树铮毛病是多，很不讨人喜欢，总统对国务院的任命有权否定；但是，总统想一想总理跟他的特殊关系，如果硬是否决总理的提名，那总统跟总理的关系只会越来越僵。在这种小事上较劲不值得呀！总统是深名大义之人，为了国家利益，不妨让一步吧，这对大家都好。”
黎元洪说：“相国谬赞了，说到深明大义，相国才当之无愧，元洪有今天，全仰仗相国成全，洪感激不尽。就依相国所言吧，不过我有个要求。”
“总统请讲。”徐世昌说。
“段总理从不来府上，有事都是院秘书长传达。徐树铮每次来从不给我好脸色，说话极其无礼，常常板着脸说：‘我们是责任内阁，有总理负责，总统不必多问，你只管盖印好了！’我实在难以忍受！”
“这是不像话！那总统的意思是？”
“我同意对徐树铮的任命，但有两点要求：一是，徐树铮来府公干时，要由仲嘉（张国淦）陪同，我不单独见他；二是，我要求由仲嘉当府秘书长，以便协调府院关系。”
“好吧，我回去跟芝泉说。”
徐树铮是段祺瑞的灵魂，是有名的“小扇子”，段祺瑞的兴衰际遇，宦海浮沉大多离不开他的参与。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徐树铮其人。
那是1901年的一天过午，段祺瑞去济南一家旅馆会朋友。一进大堂见围着许多人，人们交头接耳小声议论，不时发出“好”“太棒了”的欢呼声。段祺瑞好奇，凑过去一看，一位20出头的年轻人在为大家写春联。年轻人红纸不折叠，不比量，不打底稿，全凭非凡的记忆和诗词功底，不假思索地提笔就写，写得又快又好，字距像尺子量过一样，一首首对联竟没有重样的。尤其是年节将至，天气寒冷，青年衣着单薄，但没有丝毫颓相。段祺瑞就这样看着，暗自欣赏着，对他产生无限敬意。
一直等到最后一位求助者离去，段祺瑞才把青年叫到房间，互通姓名，促膝交谈。
他叫徐树铮，字又铮，号铁珊，1880年生于江苏萧县。他十分聪明，3岁识字，7岁写诗，17岁补廪生。那些年山东闹起义和团，朝廷任命袁世凯山东巡抚，袁世凯奉命带着段祺瑞的北洋六镇前来剿抚。因小徐素来敬慕袁世凯，决心弃文经武，来济南投靠袁世凯，想干出一番事业。但并没用受到重视，在旅馆一住就是个把月，苦等着袁世凯的接见。因囊中羞涩，生计、住店都成问题，眼看快过年了，只好为人写春联，挣几个小钱糊口……
段祺瑞很欣赏他的才干和毅力，以询问的口吻问：“我是袁大人麾下，你跟我干如何？”
徐树铮一听激动万分，倒头便拜：“大人久负盛名，小的仰慕已久，能追随在大人身边，是小的造化！”
段祺瑞把他扶起来：“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我看你文釆尚好，就做我的记室（文书）吧。”
工作不久，徐树铮显示出非凡才能：首先，他博览群书，记忆超群，那些古籍精典、警句格言信口拈来，丝毫不差；其次，他有超强的工作能力。文笔好、字好，思维敏捷，办事效率高，通宵达旦的工作少有倦怠。人说一心不二用，他却不然，边接电话，边处理公文，竟能做到一心二用；第三，他处事果断，不避锋芒，甚而不计后果。段祺瑞看他是人才，1905年派他去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学习，5年后学成归来，先后任第6镇军事参议、第1军总参议、军学司司长、将军府事务厅长、陆军部次长、国务院秘书长、西北筹边使兼西北军边防总司令等要职，授陆军上将衔。他既是诗人又是学者，一生留下不少论述和诗作。1919年，以哲布尊丹巴为首的外蒙古王公集团，宣布脱离中华民国而独立，他率重兵出塞，恩威并举，斗智斗勇，以高度智慧和胆识，迫使外蒙古王公宣布取消独立，回到祖国怀抱。受到国内外称赞。连孙中山都曾致电祝贺。
但他同段祺瑞一样，狂妄自大、刚愎自用、锋芒毕露，树敌甚多，以至于年仅45岁就遭政敌暗杀，当然，这是后话。
徐世昌回院后，把黎元洪的意思告诉段祺瑞。他虽然不高兴、骂糊涂街，但因各有所图，还是同意了。
张国淦当府秘书长不久，因母亲亡故而辞职“丁忧”，举孝3年，换上丁世峄。丁世峄可没有张国淦的好涵养，对小徐的骄横采取针锋相对态度，一度缓和的府院关系更紧张起来。
后经徐世昌调解说合，达成5条折中方案：
1．国务会议议事日程先期呈阅总统，事后呈送议事记录；
2．国务会议散会后，推国务员一人入府，向总统报告议决事项；
3．每周五，国务员齐集总统府聚餐，会商政务；
4．总统如对国务会议不满，得命总理或主管阁员说明理由，如仍有不同意见，得交院复议一次；
5．未经国务会议议决之命令，总统拒绝盖印。
尽管有了折中方案，但还是互相扯皮、掣肘。段祺瑞1890年留学德国克虏伯炮厂，回国后先后任第3、第4、第6镇镇统、江北提督、军长、陆军总长、国务总理等职。他认为：黎元洪武昌起义前不过小小协统，起义后全靠“乱党”支持才爬上高位。凭什么事事过问，说三道四，凭什么压在老子头上，不是老子让你你能做总统！他跟部下说：“他就是签字盖章的机器，休想压在老子头上！”自从黎元洪当上总统后，他与黎元洪只见过一面，而且没说一句话。有事需要沟通时，都是派徐树铮或其他阁员代表他出面。府院关系怎么能好得了？
一次，徐树铮拿着三个人的任命书去总统府盖印，黎元洪问这三个人的出身、履历，小徐竟板着脸说：“总统不必多问，总理已调查清楚，请快盖印吧，我忙着呢！”
黎元洪说：“既然你还承认我是总统，有关人事问题我就有权过问！”
小徐说：“这是责任内阁，有总理负责，你操什么心？”
在一旁的丁世峄看不惯，抢白道：“你会说人话吗，这是对总统的态度吗？”
小徐反唇相讥：“这是地地道道的人话，听不懂就靠边儿站！”
丁世峄说：“靠边儿站的应该是你！”
小徐说：“你当我愿意来这种听不懂人话的地方？”
黎元洪猛地一拍桌子：“够了，都给我滚出去！”
小徐猛地一跺脚，气哼哼地走了。
听见吵闹声，金永炎、哈汉章、黎澍、姚永祥、刘文吉等来了一大群，在走廊里把徐树铮围住。徐树铮每来总统府，总是带十几个卫兵，一律佩德国造盒子炮，卫兵们拔出枪指着丁世峄等人，气焰十分嚣张。大家你言我语，大呼小叫。尤其孙洪伊、张耀曾更为激进，不仅语言粗鲁，而且推推搡搡，动手动脚，发生肢体冲突。金永炎比较老练，劝了这个劝那个，好说好劝才把小徐劝走。
丁世峄，日本法政学堂毕业，做过山东省谘议局议员、《亚细亚日报》主笔、进步党党务部长；与张耀曾组织过民宪党，成为宪政商榷会韬园派中心人物。孙洪伊曾任直隶省谘议局议员，辛亥革命后与汤化龙等组织民主党、后转入进步党，曾任党务部副部长。孙洪伊任国务院内务部总长后，跟徐树铮针锋相对，形同水火，没有缓和的余地。而其他人，如金永炎、哈汉章等，他们来自不同党派，大多是黎元洪推荐、力争、与段祺瑞一对一“交换”来的。这些人年轻气盛，精明强干，都是党派精英，反袁、反段的强硬派，坚定地站在黎元洪、护国军、国民党一边。因为他们经常在北京韬园集会，研究时政，发表政见，因此被各媒体称为“韬园派”。经过逐渐集合，竟有了80多人，集体加入国民党，成为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由于他们地搅和，府院之争愈演愈烈，形同水火。
一次召开国务会议，孙洪伊跟徐树铮发生激烈冲突。按照国务会议的规定，秘书长在会上没有发言权、表决权。可是，徐树铮侃侃而谈，力主电令闽、粤、湘、赣4省，派兵会剿李烈钧的护国军。因为袁世凯死后，广东军阀龙济为讨好段祺瑞，马上取消了广东独立。当时正值李烈钧率滇军假道韶关回江西，龙军竟开炮阻击，因而挑起战争。孙洪伊和大多数阁员力主和解。孙洪伊当场斥责小徐不守规矩，二人发生激烈争吵，直至对骂。不仅如此，小徐竟擅冒国务会议决议给4省发出会剿李烈钧的电令。孙洪伊知道后又是一番争吵。小徐我行我素，拒不认错。
黎元洪就职后还缺一位副总统，1916年10月30日，国会开会补选副总统，到会的724人，520人投了冯国璋的票，他顺利当选。冯国璋虽是铁杆北洋派，号称北洋三杰之一，但他揣着个人小算盘，跟段祺瑞同床异梦：一是他不愿离开南京大本营，二是他继续跟西南派眉来眼去。段祺瑞指望他这位把兄弟助他一臂之力，冯国璋滑得很，就是不入圈套。他当选副总统并没有改变府院之争的局面。
那是8月下旬，湖南籍议员40多人，联名提交查办案，揭发皖系政客、福建省长胡瑞霖在担任湖南省财政厅长期间贪污受贿，疯狂聚敛的罪行，意在为皖系抹黑。徐树铮收到提案后，不与内务主管部长孙洪伊协商，也不经国务会议讨论，擅用国务院名义咨复众议院，极力为胡瑞霖辩护开托。孙洪伊得知后，认为徐树铮专擅越权，以向段祺瑞辞职相抗争。搞得段、徐十分被动。黎、段竭力挽留，孙洪伊才打消辞职念头。经此事，段、徐对他怀恨在心，必欲除之而后快。
这时，恰好孙洪伊整顿内务部，裁减部分部员。徐树铮知道后见缝生蛆，鼓动被裁部员向平政院控告孙洪伊违法。徐树铮给平政院做工作，平政院做出决议，撤销内务部原令，被裁人员回内务部继续供职。孙洪伊拒不接受，小徐批了一道执行平政院的命令，送总统盖印。孙洪伊拒绝副署，总统拒绝盖印，批复“交院再议”。段祺瑞一怒之下，提议罢免孙洪伊，黎元洪拒不盖印。国会议员多人对段祺瑞提出质询，认为此提议不符合《临时约法》。就这样你争我斗，互不相让。好友汤化龙劝黎元洪做出让步，黎元洪自知斗不过段祺瑞，劝孙洪伊退让辞职、出国或调任他职。但孙洪伊上来拧劲儿，他说我没错儿，凭什么让步？国民党、韬园派纷纷支持孙洪伊跟段、徐两人斗法。他们列举徐树铮蒙蔽总理，侮蔑元首、伪造文书、擅发院令等七大罪状，要求段祺瑞查办徐树铮。一时间签名者达80多人。
段祺瑞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破天荒亲自去了总统府。由于气恼交加，青筋怒暴，红头涨脸，黎元洪看到后吓了一跳，呆愣愣看着他，口吃地说：“芝、芝泉，你、你这是？请、请坐。”
段祺瑞不顾起码的礼仪，把“免职书”往黎元洪面前一拍，生硬地说：“请总统盖印！”
黎元洪问：“盖、盖什么印？”
段祺瑞说：“罢免孙洪伊！”
“芝泉，你觉得这样好吗？为什么不好好协商，想个万全之策呢？”
“我觉得没什么不好，孙洪伊一心搅局，我堂堂一个总理，连个阁员都管不了，很没面子！”
“那我的面子呢？”
“我从不考虑别人。”
“我跟你恰恰相反。所以，我不能盖印！”
“为什么？为什么！”段祺瑞近乎咆哮。
“一个巴掌拍不响，要免一起免！”
“我辞职！”
“那是你的事。”
段祺瑞气呼呼地走了，他本想给黎元洪一个下马威，镇慑他一下，想不到这老家伙软硬不吃。
段祺瑞走后，黎元洪身边的幕僚纷纷赞扬总统做得对，建议批准老段辞职，由徐世昌出面组阁。黎元洪想，假如段祺瑞真的辞职，我的总统也当不长了，还是慎重点好，所以态度有些软化。他给孙洪伊做工作，让他自动辞职，或出国考察，或外放省长。可他还是拧，就是坚不辞职。说什么我可以不要面子，但不能不要人格！于是，黎元洪让王士珍去河南辉县把徐世昌请来，委婉地说请他组阁。徐世昌同样不敢得罪老段，只愿意调解府院纠纷。徐世昌拉上王士珍向黎、段建议：徐树铮、孙洪伊、丁世峄同时免职。黎、段勉强同意。11月16日，闹了几个月的纠纷，以孙洪伊、徐树铮、丁世峄同时免职，国务院秘书长由张国淦继任，总统府秘书长由夏寿康接任而收场。
这场旷日持久的纠纷似乎应该告一段落了，其实不然。1916年6月，南京那位老谋深算的冯国璋，召集直、黑、奉、晋、吉、豫、皖7省督军开会，想趁府院之争的良机独树一帜。会议因心志不一无果而终。江南那两个不安分的家伙：江苏督军张勋、安徽督军倪嗣冲也想乱中取利，于是把7省代表请到徐州，以共同对抗护国军、国民党为号召，组织一个“督军团”。9月，他们再次集会，代表由7省竟扩大到13省，成立所谓“各省区联合会”，也即世人所称的督军团。瞬间成了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 !
黎元洪对督军团又恨又怕，因为他们所反对的都是拥护自己的人，他们攻击的议员是自己的亲信，而且这些武夫肆无忌惮地干涉政令，令他难以容忍。他曾几次派人劝说张勋收敛，但张勋不为所动，依然故我；他又发布“禁止武人干政”的命令，也无济于事，张勋不买他的账。
对督军团作乱，段祺瑞却态度迥异：他想借重这个“工具”致黎元洪于死地。他对督军团不但纵容、支持，甚至暗通信息、出谋划策。督军团的某些电报就是他授意的。不过，段祺瑞对颟顸愚氓的张勋也不放心，因为他知道张勋有野心、不可靠、跟自己离心离德，他们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有时也限制他们的行动，不让他们太过嚣张。同样没多大作用。
由于徐、孙同时免职，府院之争暂告段落，但远未平息。
金永炎、哈汉章、黎澍、蒋作宾号称总统府新“四凶”，经常为黎元洪出谋划策。这天，他们几个人一起来面见黎元洪。金永炎说：“总统啊，责任内阁制是指政权而言，非指军事。总统是三军大元帅，理应执掌军权哪！”
哈汉章说：“没错，段老歪（段一生气口鼻就歪，人们背后这样叫他）之所以飞扬跋扈，是因为有军权，我们一定要把军队指挥权夺过来！”
黎澍说：“老段、小徐什么德行？没了枪杆子，谁还听他们的？一定会树倒猢狲散，到时候还不是我们的天下。”
蒋作宾说：“这事不简单，得细心筹划，别打不着狐狸惹身臊。”
黎元洪也说：“嗯，没错儿，我早有此意。要想制止军人跋扈乱国，是应该把军权掌握在自己手中。你们要好好谋划，做到万无一失。”
从此，他们开始酝酿、运作。段祺瑞既是总理，又是陆军总长，军权是他的命根子，岂容他人染指。他之所以能控制北洋系，能笼络这么多人，皆因军权在握。如无这层护身符，黎元洪随时可以向他开刀，罢他的职。
府院双方在争夺政权的同时，又开始争夺军权，他们的冲突更激烈、更深化，达到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