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精干魁梧的中年男子目不斜视地迈着大步直入总统府大门,两边的卫兵先是一愣,随即“啪”的一声立正挺胸敬礼。男子跨过门廊,正要迈步下台阶,突然停住了脚步,用鼻子深深嗅了嗅,慢慢地退了两步,转头透过半掩的房门看见右边的警卫室内,一名尉官躺在床上扶着烟枪正在喷云吐雾,他踢开门直冲进去,嘴里骂道:“你个大大,老子一个巴刷死你,敢在老子眼皮底下抽大烟。”说着,给了那个尉官两个耳光。尉官捂着火辣辣的脸颊退缩在床角。
中年男子骂骂咧咧地走了。
过了半天,尉官才反应过来,一只手捂着脸,一只手指着外边,对一旁的卫兵说:“这,这,这人是谁啊?”
“班长,你刚从外埠调来不知道,此人是总理府秘书长王子铮,总理身边的红人,听说奉行‘六不’原则,是什么——不抽、不喝、不嫖、不赌、不贪、不占。”卫兵悄悄答道。
“吹牛吧,他妈的,都是贪官污吏,还敢打老子。”尉官咒骂着。
“是啊,听说他的姨太太全抽大烟,”另一个卫兵小六子接口道,“自己家人都没有管好还管别人,呸!”
“他娘的,这家伙怎么上我们总统府来了?”尉官继续骂道。
“谁知道呢,”卫兵说着,“这人很少来,以前来过一次。”
“啊,说什么了?”尉官还是捂着脸问道。
“那次进我们总统府递文件时一语不发,;李大总统问他文件中新任命的人情况,你猜他说啥?”
“这从哪里知道的?”
“当然是里面人传的,他说:‘总统但在后页年月上盖上印,何必管前面是何事情。’搞得大总统非常难堪,在他走后直骂娘。”卫兵一口气说道,“这不又来了。”
“哼,什么狗屁官。”尉官冲着王子铮走远的方向努嘴道。
此时王子铮已走到总统府的会客厅。李洪刚端起茶,看到王子铮来了,装着慢慢呡了一口茶,又轻轻地放下茶杯,绷着脸说道:“稀客,稀客,来,来,请坐。”
王子铮也不客气,“啪”的一声把一册公文放在宽大的茶几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两眼向旁边瞅着。
“快给秘书长沏茶。”李洪一边对旁边的侍从说着,一边瞟了一眼茶几上的公文。他不看也知道那是什么。
1917年,欧洲战场的战局已经进入僵持状态,德国推行无限制潜艇战,严重损害了美国的核心利益。此时,美国正酝酿加入协约国参战,其驻华公使芮恩施开始游说中国也加入协约国作战。战争之初,中国北洋政府“严守中立”。至此时,局势已经发生了变化,对于中国来说,一旦美国参战,以美国的战争潜力,协约国将获得压倒性的优势,此时加入协约国,无疑更符合中国的国家利益。
耐人寻味的是,原来日本为追求德国在山东的权益,害怕中国加入协约国会在战后以战胜国身份要求收回权益,因此极力反对中国参战,在得知美国的态度后,为了追求对中国的影响,一反常态,极力怂恿中国参战。而日本支持北洋政府参战,答应借巨款给北洋政府,以扩充其势力。因日本支持北洋政府,中国若参战必有利于日本,美国遂指使总统伙同国会反对参战。
最终形成了国务总理主战,总统不战,一时相持不下。
王子铮这次来受命多带了一本古籍。早在民国四年7月18日《时报》北京专电中,总统府之内史监即致函内务部,要求查禁坊间出版的预言书籍。此前王子铮等不相信此种荒唐之说,所以并不重视,也没购买阅读。等到总统下令查禁了,引起了皖系军阀的注意和重视,王子铮命人暗中在街头买回一本,拿回府中呈给总理等人阅读揣摩,果然发现很多玄机。
只见翻到书中的第三十八象,文中谶曰:“门外一鹿,群雄争逐;劫及鸢鱼,水深火热。”颂曰:“火运开时祸蔓延,万人后死万人先;海波能使江河浊,境外何殊在目前。”金圣叹注解:“此象兵祸起于门外有延及门内之兆。”
李洪看了一眼,问道:“子铮,此书是何书,这说的是什么?”
王子铮瞟了他一眼,并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接问道:“受总理委派,还是问一个字,‘战’还是‘不战’?”
“子铮,你也看到,事关国与国之间关系,此事重大,还须小心谨慎,从长计议。”
“没必要吧,现在协约国多国发力,德国快要战败了,正是我们参战的最好时机。”
“现在民国刚刚建立,各地虽名义上归附中央,但你也知道,税收财务并不给中央,国库空虚,加之天灾不断,实难承受此巨额军费。”李洪叹气道,“打仗不是说说话就行,是要死人的,是要花钱的。”
“总统不必多虑,看,这是什么?”王子铮坚起手中的书给李洪看。
袁称帝去世后,北洋军各部将领原计划要闹事,副总统得知情况后表现近乎失态,皖系势力靠着铁腕平息了事态,特别是在拥立新总统上发挥了重要作用。另外,皖系有资历有势力,手握有重兵,认为李资历浅,是靠一时之机才登上总统宝座,而且手中也没有军队,所以皖系极为轻视他。
“这是什么?”李洪翻到封面一看,默念道,“没有书名啊,封面是空白的。”
“哈哈,总统不知道了吧,”王子正得意地说道,“这是一本关于中国上下2000年的预言之书。”
“啊,这样的书我以前也知道,在武昌起事成功之后,高野先生跟我说过。”李洪坐回椅子上看着王子铮说道,“子铮现在拿这本书做什么?”
王子铮绷着脸也不答话,快速把书翻到中间一页,用手指着说道:“这是第三十八象,是对当前世界大战的预言,‘门外一鹿,群雄争逐’,这鹿是方形粮仓,也是物质资源和利益,指众列强争抢利益;‘劫及鸢鱼,水深火热’,劫是强取、掠夺,鸢鱼就是天上的和地上的物质。综合就是此次世界大战是一些国家为了各自需要的资源和财富发动战争进行强取、掠夺,一切都在水深火热之中。”
李洪默默地听着,没做表态。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可能袖手旁观,必然要卷入其中,”王子铮朗朗说道,“与其中立谁也不得罪还不如选其胜者,这对我有百利而无一害。”
“这,这,参战打仗总是要死人的,总是要耗费国资的。”李洪说道。
“放心,总理说了,我们可以只宣不战,不用出一兵一卒,而坐得渔翁之利。”
“这样恐怕不好吧?”总统犹豫道,“这也需要通过国会讨论通过才行。”
“还要通过国会?”王子铮愤怒地嚷道,“他们就是一些摆设,啥也不懂。”
“子铮,少安毋躁,这事还要我们再研究研究。”
“还要研究?”王子铮的声音更大了,“总理等不及了,告辞。”说罢拿起书和公文,也顾不得冲总统行礼,就怒气冲冲地出了总统府。
王子铮快速回到了总理府报告了情况,总理气得两手在办公桌上一扫,桌上的笔墨纸砚一齐飞落到地上:“好,研究,研究,就是没完没了的研究,这是想要赶老子走啊,想要老子的权,大大的,看你们能嚣张到几时!”
话还没说完,门口传来嚷嚷声:“奶奶的,是什么人把我们的司令气成这样?让哥几个拿枪把他崩了。”三四个人掀帘而入,原来是应邀过来的各省督军,几人边进来边喊道。
总理抬头一看,随即说道:“你们来得正好。”随后把事情前后经过简要说了一番。众督军都是行伍出身,脾气火暴,纷纷表示支持总理,打仗不怕,只要总理一声令下,众军马上就能开赴战场。仅有几个督军小声嘀咕,打仗也要死人啊。
总理听到了,又拿出随身携带的古籍给众人看,并大声说:“诸位放心,我们只是宣战,并不派兵,不会伤亡一兵一卒。”各省督军一听,心上的石头落了地,于是纷纷表示服从总理的意志。
4月25日,督军会议在京召开。
各省督军和代表一致赞成内阁外交政策,并在写有“赞成总理外交政策”的纸上签了名,给总统施压。
5月1日,内阁举行会议,督军团居然要求参加会议。
国会有人说军人干政,军方辩解道:“军人也是国民的一员,对国事发表意见,怎能说是干政?大总统这么害怕军人的意见,难道是心中有鬼不成?”参加内阁会议的军人一大帮,可怜阁员只有三人:海军总长、司法总长、农商总长。于是,宣战案顺利通过。
总理便想趁热打铁,利用督军团使国会和总统屈服。
在李洪这里顺利通过了,但在国会却出了问题,本来国会通过宣战案问题并不大, 但“公民团”的行径引起了众议员的义愤,大家集体罢会,以示抗议,并准备离开会场,于是一场骚乱发生了,结果弄巧成拙,使总理的宣战案中途告吹,内阁总长纷纷辞职,只剩下一个光杆总理。
总理决定坚持下去,他一面酝酿新的阁员,一面授意滞京的部分督军和代表们,继续对国会施压,企图重开议会通过宣战案。
然而,一则毁灭性的新闻给了主战派致命的打击,英文《京报》披露中日秘密签订了一亿元的军事借款。
总理在国会所做关于中日之间绝无秘密外交的证词完全是一个谎言!令人意外的是,一向软弱可欺的总统突然挺直了腰杆,乘此机会下令免去了国务总理和陆军总长的职务。
总理当然不服输,对其破口大骂:“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根本没这个权力,这违反了《民国约法》。”
考虑到手中没军队,总统就想请督军团来调解,这也正是总理等所密谋的。
远在徐州的张希,名义上打着督军团调解的旗号,带领五千士兵北上,其实他有着自己的算盘。张希北上的动机,皖系当初自然也未完全了解,他们想至少趁机利用张希逼迫李洪解散国会。要解散国会,对李洪来说确是一个艰难的抉择。6月13日,李洪在举笔签字解散国会的命令时,迟迟难以下笔,堂堂一介总统,竟无法收拾局面,签字后,掷笔长叹:“天欲灭我国也。”
是年6月14日,张希军团正式到达北京。此时,京城里开始出现黄龙旗,到处弥漫着复辟的气氛。果然,7月1日,张希让退位皇帝在紫禁城穿上了久违的龙服,临朝听政,收回大权。大清遗老奉命来到总统府,让李洪听旨,交出政权。李洪厉声喝道:“先生若以清室遗民来与我话旧,自当竭诚欢迎;若为复辟而来,今天我是大总统,我统御无方,使逆贼叛变民国,我当为民国尽忠,你是清室大臣,你也该为清室尽节,不妨我们在此搏斗一把,或者同归于尽吧。”遗老是文人出身,自是没胆量逼迫总统,自感没趣,一言没发走人了。李洪坚守民国最后的尊严,坚决不交权,总统府仍是五色旗飘扬。李暗地签发总统令,恢复总理职务,令其出师讨伐张希。
总理得到许诺后,迅速在马厂点兵,军队一到北京,张希等复辟势力立即作鸟兽散。事成后,总理派人到日本使馆迎接李洪复职,此时的李洪心灰意冷,婉拒一切邀请。
1917年8月,北京向德意志帝国和奥匈帝国宣战,中华民国加入第一次世界大战。不久,李洪离京赴津,他特意让人转告政府:“我出京,若段不放心,可命人监视我,我决不离开天津。”
李洪住在天津英租界的私宅,自此息影津门五年之久。其间,西南军阀反对皖系的风潮乍起,总理担心李洪被西南方面利用,特地派人到天津接他回京。但既然出了火坑,岂有再往里跳的道理,李洪简洁回复道:“本人在此一不活动,二不见客,三不回京,四不离津。”当时天津遭遇洪水,总理又派人劝李洪入京避水灾,李洪幽默答道:“我不怕水,实际上怕火,正因为大水之故,忙于救灾救民,分身乏术,无法进京。”
至此,“府院之争”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