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毅夫、王军、王干事、刘明辉行走在羊肠小道上。虞毅夫与王军两人张大着嘴气喘吁吁的,走到前面的刘明辉却没事一般,边走边谈:“法官同志,支书不通知唐自强的家属固然不对,但就是通知了也是白搭。”
王军问:“怎么是白搭?”
刘明辉笑道:“他老婆快屙儿了!”
虞毅夫与王军同时不解地:“快屙儿了?”
王干事笑了:“快屙儿了,就是快生小孩了。农村人没城里人金贵,生儿生女就叫屙儿。”
虞毅夫:“噢,快生小孩了!那他家里还有什么人?”
刘明辉:“唐自强父母双亡,家里除老婆外,就只一对儿女,女儿有十三四岁,读六年级;儿子大概十一二岁吧,好像是读四年级,可眼下都没法读下去了。”
王军:“有了一对儿女还生,不是超生吗?”
刘明辉:“可不是?说起来还是个笑话。”刘明辉一边走着,一边不时地回头讲述着,“去年冬天,妇女主任给唐自强发了包避孕套,只说是用了就怀不上,可没讲用法,也难怪妇女主任,一个年轻妹子,怎好意思跟一个大男人讲那玩意儿。唐自强便自以为是药,拿回去给堂客吃。堂客怎么也吃不下,他便剁了只猪蹄子,和避孕套加黄豆煨来吃。套子和蹄子煨得稀烂,他堂客也稀里糊涂吃下去了。可那顶个卵用,没多久便怀上了,待到村里发现他堂客身怀六甲时,已经晚了,加上唐自强犯了事,更是顾不上他堂客超生的事了。”
王军听着,忍不住掩嘴笑了。
虞毅夫欲笑又止,转而叹道:“这个唐自强,太不应该了!”
虞毅夫眉头越皱越高:“唐自强还有其他亲戚吗?”
刘明辉想了想:“他有一个哥哥早几年死了。一个弟弟做了倒插门的女婿在另一个村,不过他还有一个老表,住在乡政府附近。”
虞毅夫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他们一行人说笑着便来到了一座破旧的木板房屋前。
他们还隔很远就听到一个女人大声叫喊的声音。当他们赶到唐家门口时,三三两两地围拢着一些乡亲,正在门前不安地窃窃私语。当他们看到村会计引着虞毅夫等人过来时,都自动地闪开了一条道。虞毅夫等人走到门前站住了。他们听到屋里传来一阵痛苦的叫喊声,还有两个孩子的哭喊声。虞毅夫怔了一下,但还是从身上掏出通知书,一面不解地环视众人:“怎么回事?”
乡亲们面面相觑。刘明辉摸了一下脑袋说:“可能是就要生了吧。”
“就要生了?!”虞毅夫犹豫了一下,手捏通知书停在大门前不知如何是好。
刘明辉见状,忙道:“虞法官,农村堂客生伢儿,就跟挤枇杷籽差不多,没事儿!”
虞毅夫听了,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还是先把接生员喊来问问情况吧。不要出什么事儿了。”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答话:“根本没请接生婆。”
虞毅夫问:“怎么没请接生婆?”
有人低声答应了一声:“春支书不让请。”
虞毅夫不解地问了一句:“春支书?”
刘明辉解释说:“春支书就是张支书。我们这里张姓多,姓张的人当官的也多,为不搞混淆,便以名代姓。”
虞毅夫有点气愤地说了一句:“他凭什么不让请?”
人群中有人说:“春支书说唐自强今朝死,他老婆今朝生,准是那孽种转世投胎,将来又是个强奸杀人犯。”
虞毅夫愤怒道:“荒唐,真是太荒唐了!要是生个女孩呢?”
人群中有人回说:“那就是偷人婆。”她的话引来了一阵哄笑声。
刘明辉忙赔笑脸道:“虞法官,你不是乡村干部,犯不着管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我看这样吧,我把唐自强的女儿小菊喊出来,你把通知书交给她,就可以拍屁股走人了。”说罢不由分说地转身对内大声喊道,“小菊!小菊!”
唐小菊、唐小山两姐弟抹着眼泪从内走了出来。
刘明辉看见唐小菊走到了门边,便说:“小菊,这是地区法院来的人,专程来送达收尸通知书的。”
唐小菊:“收尸?”
刘明辉解释道:“你爹被政府枪毙了,让你们家里派人去收尸。”
唐小菊顿时泪如泉涌,一旁的唐小山双眼射出仇恨的目光。
虞毅夫面对年仅十三四岁泪流满面的唐小菊,手持通知书,一时竟不知所措。
冷不防,唐小山从门角里拾起把砍柴刀,闪电般地冲到虞毅夫面前,手持砍柴刀朝虞毅夫拿着通知书的右手砍去。虞毅夫“啊”地一声痛叫,鲜血溅在通知书上。溅满鲜血的通知书随之飘向门内。
众人猝不及防,皆失声惊叫起来。
唐小山丢下砍刀,撒腿向外跑开了。
王军急上前扶住虞毅夫,顿足叫道:“快!快抓住这兔崽子!”
刘明辉这才醒悟,顿足叫道:“抓住他!抓住他!”
刘明辉见人群中冲出两个人追逐唐小山而去,方转过身急问道:“虞法官,伤得怎样?要不要送医院?”这时,王干事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些土木灰和一块白布,捂住虞毅夫的伤口……
卧室里,唐自强的妻子听见外面的动静,急欲挣扎起来,却又力不从心,一声惨叫,昏厥过去。
唐小菊听见母亲的惨叫声,疾呼着:“妈——”扭头奔向内室。
虞毅夫对刘明辉喊了一声:“刘会计,别管我了,快去叫接生婆!救命要紧。”
刘明辉一怔,怀疑自己听错了似的。
虞毅夫顿足道:“去呀,快去呀!”
刘明辉这才回过神来,转身对门外围观的人群吼道:“快,快去请接生婆!”
人群中有一名中年妇女立马脚步噔噔地跑开了。
王干事给虞毅夫用草木灰敷伤口时,虞毅夫张着嘴龇牙哼了两声。他弯腰捡起掉到地上的通知书,转过身问王干事:“辛苦您了。请问您刚才给我上的什么药?”
刘明辉嘿嘿一笑道:“子母灰,高温消毒,安全可靠,俺山里就常用这特效药。”
这时室里又传来唐自强妻子痛苦的叫声。
虞毅夫:“接生婆来了吗?”
刘明辉说:“来了来了。”
虞毅夫这才长舒了一口气,顺势坐在一把木椅上,环视着室里简陋的陈设。除墙上挂着犁耙、蓑衣簸箕等农家具外,几乎是家徒四壁。
室里传出唐自强妻子更大的惨叫声。虞毅夫听到唐自强妻子痛苦的喊叫声不由紧张地站了起来。
年过半百的接生婆一边用衣袖擦着额上的汗水一边从屋里走了出来,摇摇头说:“是横胎,俺这老婆子无能为力,只有送医院才有救。”
虞毅夫听了,咬了咬嘴唇,转身对刘明辉、王干事说:“快,组织人把她抬下山,如果乡卫生院没办法,那就用我们的车送她去县人民医院。”
刘明辉迟疑了一下:“可她,她是杀人犯的老婆啊!”
虞毅夫打断他的话:“杀人犯的老婆就不是人?人命关天,更何况是两条人命!有什么问题,全由我负责。”
王军和王干事几乎同时说道:“要负责,也算上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