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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同学法庭上见
书名：法官本色 作者：杨名夏 更新时间：2019-07-24 09:16 字数：6363
虞毅夫上班刚走进办公室，桌上的电话就响了，他拿着话筒喂了半天，对方才问他是不是虞夫子，虞毅夫没有听出对方的声音，可感觉又有一丝遥远的熟悉，便愣着没有说话，对方便开口骂了起来：“虞夫子，你他妈当官了就把你的下铺给忘啦，装不认识了啊？”
虞毅夫终于想起来了，这人是湖北武汉的毛克家，大家给起的诨名叫毛鸟、鸟哥，鸟哥的名字也是有来由的，宿舍里有一个江西萍乡的叫欧阳的同学上了毛克家的几次当，同学都说事不过三，欧阳不会再上毛克家的当了，没想到刚过两天，欧阳又上了毛克家的当。后来，欧阳被同学戏谑时，总是说：“看样子，这世上最‘坏’的人可能就是湖北佬了，不是有句话说：‘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嘛！”于是，同学们便给毛克家起了个诨名叫毛鸟、鸟哥了。
“是毛鸟吧，你怎么想起给老子打电话来啦？听说你下海发大财了。”虞毅夫听出是毛克家的声音，便忍不住骂了他一句。
“发什么财喽，我只是学习游伟而已，做了第一批敢吃螃蟹的人，电话里不多说了，我今天晚上到兰江，你叫上夏晓梅他们几个同学，我请客。”
“你别充大方了，谁不知你是宰人出了名的，欧阳现在提起你的名字还恨得牙痒痒呢。”听到里面声音嘈杂，虞毅夫就顺便问了他一声现在在哪里。
“我现在在车上。”
“狗东西现在都用上大哥大了，真的发财了哦，好，不浪费你的钱了，晚上等你。”放下电话，虞毅夫长吁了一口气，他曾听游伟说过，游伟下海不久，毛克家也从湖北高院辞职下海了。在商海里摸爬滚打了两年后觉得不适合自己，便又爬上岸来，在广州成立了一家律师事务所，现在已是这家律师事务所的主任。他今天过来不会又有什么其他目的吧，专门来叙旧这种事如果在他身上出现，那可能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了，以前总是一天到晚算计着别人。在学校里，大家就曾笑过欧阳，说是他把欧阳卖了，欧阳还在一旁屁颠屁颠地给他数钱呢。
中午下班时，虞毅夫碰到刚开完庭正准备回办公室的夏晓梅，两人点了下头就各自擦身而过，虞毅夫突然想起什么，赶紧叫住了她：“小梅，告诉你一件事，毛克家今天过来，我晚上请他吃饭，麻烦你通知一下任卫红，一起来陪陪老同学吧。”
“他说了什么事没有？”
虞毅夫听了，只是摇了摇头。
“不会是为了红光公司的事吧。”夏晓梅迟疑着说道。
“是不是有什么案子在你手里？”虞毅夫的担心终于得到了印证。
“应该是的，广州红光公司起诉兰江市的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合作开发房地产合同案，已经立案了。”
“你是承办人？”
夏晓梅摇摇头：“我不仅是承办人，而且是本案的审判长。”
“如果毛克家是广州方的代理人你要不要回避？”
“暂时不知道，广州公司是邮递立案的，前两天小朱给双方当事人发了受理案件、应诉通知书等法律文书。”夏晓梅解释着。
“具体情况等他来了再说吧，反正今天我做东，同学来了，还是要尽地主之谊的。”
“任卫红可能参加不了，这几天他出差了。”夏晓梅脸上毫无表情地说着，似乎任卫红与她是个不相干的人。
虞毅夫本想说他昨天还在市委碰到过任卫红的，当时两人还聊了几句，也没听说他今天要出差啊，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两人之间的谈话顿时冷了下来。这时，虞毅夫隐约看到夏晓梅脖颈上有几条不规则抓痕，他迟疑着不知该说点什么，迟疑了一下之后和她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毛克家来了，他们一行共4个人，红光公司办公室主任、司机，以及他们律师事务所的内勤小兰。
“我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一看你们来的这架势就是因为公事。这样吧，我虞夫子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他们仨就另找地方就餐，你呢，我们一帮同学一起聚聚。你是做过法官的人，应该明白公是公，私是私。”虞毅夫开门见山地说道。
“小兰同我一起去吧，她一直想认识你们这帮兄弟姐妹呢，况且不瞒你们说，她现在是我女朋友。”毛克家笑得有些尴尬。
“怎么？你还没结婚啊？”潘圣淼在一旁故作惊讶地说道。
“不，你应该问我怎么还没离婚，告诉你们吧，我在武汉结婚生子的事业都完成了，现在与老婆已经分居三年了，按照法律规定，法院可以判决我们离婚，可她不同意，想等儿子读大学后再办手续。”
“那你现在是享齐人之福了，过着一夫二妻的生活啊。”潘圣淼似乎有些羡慕。
“走吧，走吧！他们都等急了。”虞毅夫催促着。
饭后，毛克家剔着牙，开始述说他在广州创业的经历，他现在除了创办律师事务所以外，还经营着一家拍卖公司。
潘圣淼打着酒嗝，摸着滚圆的肚皮说：“毛鸟，你现在可谓财大气粗了，赚得盆满钵满啊。”
“钱不是问题，我现在想的是如何让自己做得更大更强。”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今天来贵地的确是公务，还要麻烦诸位同学鼎力相助，不过呢，你们中院受理的这个案子应该是没有什么法律问题的，广州方绝对是有道理的，我们也不要求你们偏袒我们，不搞地方保护主义就行了，我听说你们兰江这地方可比我们九头鸟更厉害了，专门坑外地人的。”
潘圣淼听了，一时火起，他扬起拳头说：“毛鸟，你再说一遍，小心老子把你揍成肉饼，让你七窍出血，横尸街头。”
毛克家见状，忙用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你看我这张臭嘴，又得罪了各位同学，实在对不起。”
“老子恨不得再扇你两个耳刮子才解恨，你他妈有几个鸟钱就开始耀武扬威、吆五喝六起来了，告诉你，在我们这里，钱可不是万能的。”潘圣淼说着，扬了扬手。
虞毅夫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们说话，想着昔日这群莘莘学子，经过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都发生了很多变化，有的甚至前后判若两人，是社会改造了他们，还是他们在适应这个社会呢，他陷入沉思。
“虞夫子，你又在想些什么国家大事呢？”毛克家看到虞毅夫一直沉思的样子，便调侃着他。
“我啊，我在想你是如何坑害兰江人民的，如何把兰江人民的血汗钱赚走的。”虞毅夫脸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
“我可不敢，如果像你说的那样，岂不是找死吗？现在我是怀揣着一颗虔诚的心来为兰江人民服务的。”
“算了吧，就你那样子一看就知道什么叫奸商，什么叫老奸巨猾，什么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就明白羊进入狼群的滋味了。”潘圣淼说完，把大手一挥，“走，同学们！”
“干吗去啊？”虞毅夫插嘴问道。
“毛鸟来了，咱们到歌厅去一展歌喉，也让毛鸟这个从沿海城市过来的客商见识一下我们兰江的繁华，见识一下我们内地的歌舞升平。”
“我就不去了，明天上午有一个会议要参加。”
“你呀，就是脱离群众，虞夫子，要与群众打成一片呢。”潘圣淼说着，走过来拉了虞毅夫一把，“你不参加还有什么味？你的歌喉可是兰江一绝哦，呵呵！”
“享受生活吧！”毛克家也走过来坚持不让他走。
“毛鸟，我和你不同，你是自由人，我可不想砸自己的饭碗哦。”
“也没听说一次会议迟到就掉饭碗的事啊，我们去参与，这可是为兰江的经济做贡献呢，如果都不去，那些歌厅、洗脚按摩房不都要关门吗？走吧，重在参与哦。”毛克家拉了他一把，虞毅夫没办法，只得跟着他们朝一家歌厅走去……
“虞夫子，你放心，我这案子绝对不会让你们法院为难，只要你们公正判决就行了。”毛克家把虞毅夫拉到包厢外面。
虞毅夫摇摇头：“我一直在刑庭工作，对民商事可不太熟悉。”虞毅夫不想掺和于同学代理的案子中，便打起了太极。
“别人不了解你，难道我还不了解你吗？你的理论功底了得啊，就是因为没有在民庭、经济庭工作，所以我才想听听你的意见，你是兰江这帮兄弟的领头羊啊，在你的耳濡目染下，我也喜欢读《论语》，也有一知半解的见识，对于你就像孔子的弟子颜渊感叹孔子的话：‘我老师孔子的思想学问，越仰望它，越觉得它高，越钻研它，越觉得它深，看它好像在眼前，忽然又像在后面。’虞夫子，你别摆手摇头地假谦虚哦，我只是说你是领头羊，还没有吹捧你是舵手啊。”说完，毛克家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声也感染了虞毅夫，他笑着擂了毛克家一拳：“你的这张臭嘴倒是真的适合干律师，同游伟一样的会吹会捧会抬轿，只可惜游伟没回来，他要是回来了，你俩在一起肯定有好戏看。”
“是啊，游伟这家伙现在可发了，大树底下好乘凉啊，他有一个好父亲，有一定的人力资源。我们呢？什么也没有，全凭自己的实力打拼，难啊，虞夫子，你不知道，我刚从高院一脚踏进海中时受的磨难都可以写本小说了，刚到广州时，身上所剩无几，为了节省开支，我一连吃了一个星期的方便面，到现在都是看见那东西就作呕。在高院工作时，非常轻松，又受人尊重。你知道我这个人的性格，好马不吃回头草，再苦再累再难我也不会回去了，要是再回去我这张脸往哪搁啊，离开高院时，我就曾与几个相好的同事发过誓，我毛克家再次跨进高院大门时绝对不是靠两只脚走进来，而是开着大奔冲进来。”毛克家说完，自顾自地哈哈大笑起来。
“现在怎么样，一切梦想都实现了，是不是开着大奔停在高院门口鸣笛三分钟啊。”虞毅夫说完，也忍不住笑了。
“那倒没有，我还没那么张扬，为一件案子的事我是去了一下，不过我是把承办法官约到车上谈的，我不想因此让人家指指点点。”说到这里，毛克家突然话锋一转，“哎，虞夫子，你就没想过给自己挪挪地方？”
虞毅夫听了，直摇头：“我一个农民的儿子，现在就已经很不错了，我还没有想过发财的路。”
“哎，我说虞夫子，你别在我面前打马虎眼了，谁不知道你的心气高啊，其实，我打听过，我们那一届同学大都在司法部门工作，但混得最好的还是分到最高检的一位，已经做到处长了，你呢，也算混得好的，要知道在基层你现在就混到这个位置，是庭长大人了，不错不错呢。孔子说过：‘年轻人是可怕的，哪能预知他们的将来赶不上现在的人呢？不过，如果到了四五十岁还没有什么声望，也就不值得畏惧了。’所以啊，你是大有可为啊。”
虞毅夫仍然摇着头：“毛鸟，我记得孔子还说过这么一句话：‘吃粗粮，喝白水，弯起胳膊当枕头睡，乐趣也就在其中了，用不符合道义的手段而享受富贵，对我来说就像天上的浮云似的与我毫不相干。’真的，我知足了。”
“你呀，你呀，没有把我当兄弟看的，你的志向根本不是在刑庭干个什么鸟庭长，你的志向大着呢。”毛克家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在虞毅夫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说，“哎，虞夫子，我怎么发现夏晓梅有点忧郁啊，作为兄长的你要多关心关心她啊。”
“你发现了什么？”
“我估计她与任卫红的婚姻出了点问题，任卫红这小子做人不是很地道，按理说我是不应该在背后评价他的，他当官的欲望太强，在学校时我就看出来了，他没有你的涵养好。”
“毛鸟，这话就此打住！不过他俩的婚姻的确出了点问题，只是凭我现在这种身份还真的不好去劝他们夫妻俩，你也不便去说，以免他们又认为我们同学在你面前说三道四。我想，小梅是非常理性的女性，我相信，她会处理好自己的婚姻问题的。”
毛克家听了，长叹一声：“是啊，婚姻问题只能自己解决，其实，在这方面我也是一个失败者，虽然我在外面吆五喝六的，可回到自己住处也是一身疲惫，而老婆总认为我在外面不清白，其实，那些都是逢场作戏罢了，不能也不会当真的。每次我要她和我一起去广州生活，她又总以舍不得离开生活了30年的武汉为借口拒绝，于是，我们就只能在争吵中过日子，电话里吵，见面了还是吵，感受不到一点家庭的温暖。我只能在外寻求一点精神慰藉。唉，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啊。”
“是啊，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呢。”虞毅夫也跟着叹了口气。
“虞夫子，你帮我分析下这个案子，如果没有什么搞头，我就马上撤诉，打道回府。”毛克家说着说着又把话题转到案子上来了。
“那好，你说来听听，我也班门弄斧地帮你参谋一下。”
“那还是1994年4月14日，兰江市新光房地产公司与广州红光公司签订了《兰江汉县德天房地产开发公司合同》和《兰江汉县德天房地产开发公司章程》，合同规定，由新光公司提供地皮及负责办理项目开发的一切手续及批件，由红光公司提供资金及负责工程的规划、设计和建造，共同建立、经营兰江汉县德天房地产开发公司，注册资金300万元，新光公司与红光公司各投资150万元，各占德天公司股份的50%，合同还约定了其他事项。合同签订后，红光公司又与中国人保信托投资公司珠江公司签订《项目合作协议书》，约定由珠江公司提供1000万元用来投资参与柳叶湖别墅项目，同时，红光公司将从新光公司处得来的40亩土地的使用权和项目开发权向珠江公司设置抵押，还约定了利润按双方实际投资比例分成。当日，珠江公司将400万元支付给了红光公司。过了数天，红光公司通过一家公司账户将400万元付给了新光公司。之后，德天公司领取了企业法人的营业执照，注册资金为300万元，经济性质为全民与集体联营，经营范围是商品房及住宅综合开发。新光公司与红光公司又签订了《关于兰江汉县德天房地产开发公司合同的补充规定》，约定新光公司将40亩土地投入德天公司，供德天公司开发花园别墅。同时约定新光公司将其在德天公司50%的股权中的45%作价730万元转让给红光公司所有，另外红光公司向新光公司支付1568万元工程配套款，前后，红光公司共支付给新光公司人民币8868万元。随之，新光公司与红光公司又签订了股东会议决议和股权转让确认书，对补充规定又作了变更：新光公司仅保留公司股权1%，红光公司拥有德天公司股份为99%，新光公司所转让的49%的股份作价730万元人民币，同时明确在德天公司要以40亩土地及项目进行抵押时，新光公司必须出具有关手续以明确该地块属德天公司所有。德天公司接受了40亩土地的土地使用证、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并以此向珠江公司设置抵押，取得开发资金。40亩土地转让后，没有办理该土地的变更登记手续，亦未经有关主管部门批准。这就是大体案情经过，听明白啦？”看到虞毅夫点头示意，毛克家又补充道，“可就在新光公司与红光公司合作时，也就是1994年4月29日，省人民政府将包括上述40亩土地在内的汉县河源等四个镇建制划归兰江市工业园管理。不久，兰江市工业园区管理委员会规定，凡根据原来规划进行的所有在建、待建项目的建设证书自1994年4月29日起即行中止，红光公司因不能按计划进行柳叶湖别墅项目的建设，要求新光公司返还相关款项及赔偿损失，但新光公司不同意。”
“说完了？”虞毅夫掏出一支烟递给毛克家，然后自己也叼了一支，各自点燃，一番吞云吐雾之后才开口，“全案驳回红光公司的诉讼请求。”
“你别开玩笑了，怎么样？我的叙述非常简明扼要了吧，条理清晰，而且我的叙述非常客观，不带任何观点，客观真实地反映了事实的本来面目。”
“那新光公司是个什么态度？”虞毅夫慢条斯理地问道。
“新光公司认为他们转让的是股份而不是土地，如果即使是转让土地，由于已实际对该地块进行了投资开发，其转让也是合法的，《兰江市德天房地产公司合同》是有效的，应继续履行。”毛克家走了几步，走到附近的一只垃圾桶旁，将抽完的烟屁股丢入桶里，再回到刚才站立的地方，继续说道，“本来红光公司想在兰江的柳叶湖边开发别墅大赚一笔的，哪想到是这么个结果。”
“哎，哎，你们两个躲在这儿谈情说爱啊。”潘圣淼走到毛克家身边，“到处找你们去吼歌呢！”
“我们在这儿抽烟，顺便透透气。”毛克家笑着。
“你呀，拿起麦克风就不撒手，谁敢跟你这个麦霸争啊，每次唱歌都几乎成了你的独唱晚会。”虞毅夫笑笑。
“虞夫子，话可不能这么说，主要是我干什么都很投入，想把自己的情感向大家展示啊，走吧，走吧，进去唱歌。”
“毛鸟，适当的时候我会同小梅交换一下我的个人意见与观点，你也知道小梅是一个办事认真的人。因为她既是这个案子的承办人，也是审判长。”虞毅夫边走边说。
“我要的就是虞夫子这句话。”毛克家拍着虞毅夫的肩膀说道。
“放心，兰江与广州都是共产党的天下，会依法保护双方当事人的合法权益的，这一点请老同学放心。”说到这里，虞毅夫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呢，这个案子你要回避。”
“对，对，案子我只是掌门人，具体开庭啊，领取文书啊，都是我的助手小兰操办的。但我为什么这次专门来一趟兰江，就是因为新光公司放出了狠话：红光公司想在兰江地盘上打赢官司，呵呵，门都没有。”
“是吗？兰江中院是新光公司开的啊！呵呵。”潘圣淼在旁插嘴说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