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晓梅一个人在街上踽踽而行,因为一件小事她和任卫红争吵了几句,便负气冲出家门。自打结婚后,他们的家就安在市政府大院了。
“小梅,散步啊。”经过一家商店门口时,一对中年夫妇从里面走出来,看到经过的夏晓梅,同她打了声招呼。
夏晓梅听到有人叫她,便停下脚步,看到是市政府的江副市长夫妇。
夏晓梅点了点头:“江叔,江婶,你们好,买东西啊。”
江婶笑吟吟地:“是啊,艳儿要参加考试了,给她买点儿补品呢,哎,小梅,我家艳儿真的要好好感谢你和小任啊,你们给她补了几次课后,她的成绩提高不少哦。”
江副市长的女儿是高二学生,语文与数学成绩都不太理想。一次,任卫红到他家里串门,了解到这一情况后,就毛遂自荐地说要帮她补补课,传授一些学习经验。夏晓梅觉得任卫红多事,毕竟两人都高中毕业好多年了,现在去给人家高中生上课,这不是在误人子弟吗?可任卫红不这么看:“我们都是高才生,再重新温习一下课本,认真准备,给她点拨、辅导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何况我已经答应人家了,拍了胸脯的,如果不去,那我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啊,何况我们这也是结识领导的一个绝好机会,这比给他买大包小包东西要好得多呢。”
夏晓梅听了,有点不屑:“那你不如干脆出钱请个名家老师去辅导他女儿还好些啊。”
任卫红直摆手:“这是两码事,两码事呢。”夏晓梅没有再说什么,说得再多,他任卫红总能找出更多理由来说服她,不过,她还是要给任卫红这个面子的。于是,她首先找小艳了解一下学习情况,然后针对性地在某些方面给予重点指导,或许是夏晓梅的教学方法与当前教育现状有些不同之处吧,小艳对她的教学方式很感兴趣,特别是夏晓梅要求她:写作文时要不拘一格、说心里话、叙述与对话穿插其间等等。受此启发,小艳写了一篇作文《我的老师像杨澜》,不想这篇文章就在班上被当作范文宣读了,一下子就激起了小艳写作文的兴趣。
过后,江婶把这篇文章给夏晓梅看了,这让夏晓梅也有些脸热心跳:“江婶,我哪有杨澜那样的气质啊。”
“艳儿把你当她生活的楷模呢,说你特有生活情趣,有女性独特气质,她还悄悄地跑去听过你开庭呢,不然的话,她怎么会那么了解你啊。”江婶满心欢喜。
“其实小艳挺适合当记者呢,她的文字功夫了得,只是这个潜能以前没被挖掘出来,我们高中时的作文和她比起来,那可真是有天壤之别啊。”
江婶听了,更是喜上眉梢:“艳儿受了你的真传,说大学毕业后也要当一名法官,坐在审判席上把惊堂木一拍,大叫一声:传被告人到庭!哈哈。”
夏晓梅和江婶他们打过招呼后,继续漫无目的地朝前走去。嗯,与其这样走,不如去办公室看看审理报告,前不久红光公司与新光房地产公司合作开发房地产合同案已经开庭了,到昨天为止,她的审理报告也基本完成,她想再去修改一下。
走近办公大楼,天已经完全黑了,夏晓梅望了一眼眼前的办公大楼,只有五楼有两间办公室里还亮着灯,其中一间就是虞毅夫的。两人虽然可以天天见面,但真正像学生时代的那种交往早已不复存在,两人见面时要么都是视而不见,最多也就是互望一眼,而这互望的眼神中透出的是一种漠然。好几次,她都看见虞毅夫想要和她打招呼,她甚至看见他的喉结在上下颤动,她太了解他了,每当他有话要说时,他都有习惯咽口水,可是,她不敢等他开口,只能匆匆逃掉。她不能再惹出什么是非了,每次和任卫红发生争执,最终都或多或少地牵扯到虞毅夫身上,所以她只能尽量控制着不去想他、见他,可越是这样,她就越是不由自主地想念他、关心他的一举一动。
审理报告很快就修改完了,夏晓梅坐在那里,看着桌上的电话机出神。突然,一个念头强烈地占据了她的整个脑子,再也挥之不去,犹豫着坐在那里很久,她还是忍不住拿起了电话。
“您好,哪位?”虞毅夫充满磁性的声音传了过来。
“是虞庭长吗?”
“哦,是小梅啊。”虞毅夫一听就知道是夏晓梅的声音,“我没有叫你夏庭长你不介意吧。”夏晓梅已经是经济庭副庭长了。
“什么啊,随便你怎么叫我都行,我没意见。”夏晓梅本想说成“喜欢”的,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那你为嘛要把我虞毅夫这样叫啊,叫我虞夫子或虞毅夫都行啊?”
“你本来就是庭长嘛!”夏晓梅说出这句话时,自己都不由自主地笑了,“你现在方便吗?”
“方便啊,有什么指示?”虞毅夫也以玩笑的口吻说道。
“不是指示,是想向你请教。”
“请讲!”
“我在办公室里,我上楼来可以吗?”说着,夏晓梅拿起了放在办公桌上的审理报告。
“当然可以啊,如果你不愿意上来,我下楼到你办公室来吧。”
“不敢劳驾大师兄,还是我上楼来吧。”
“那好吧。”放下话筒,虞毅夫起身泡了一杯花茶放到对面的办公桌上,很快,便听到高跟鞋敲打水泥地面的响声。
推开虚掩的门,夏晓梅走了进来,她没有把门关上,而是返手把门全打开了。
“小梅,坐吧,桌子上的茶是刚给你泡好的。”虞毅夫指着他对面办公桌上的茶说,“菊花茶,上次到安徽出差时买的,本来想送给你的,一直没有机会,后来又担心放久了不好,只好拆开来喝了。”
“没有机会是借口吧,是你心里有一道坎迈不过去吧,其实,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的。”夏晓梅喝了一口茶,“这茶好清香哦,真的,一股清香味沁人心脾。”
“这还有半包,如果你不介意,拿去喝吧。”说着,虞毅夫从抽屉里拿出半包菊花,放到夏晓梅面前。
“谢谢,你总让我觉得欠你什么。”夏晓梅本来不想收下他送来的这半包菊花茶的,因为她喜欢喝菊花茶,上次任卫红出差时给她买回了两斤,可她不能再伤虞毅夫的心了。
“谁叫我是虞夫子,是你大师兄、你大哥呢。大哥如果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还望小梅原谅大哥。”
“不说这些了,是我对不起你,大师兄。”夏晓梅说着,将审理报告放在虞毅夫的桌子上,“请大师兄指教。”
“什么案子啊,你现在是经济庭办案的专家,请我这个门外汉来看你的文书,不是让我班门弄斧吗?”虞毅夫话虽这么说,还是随手拿起了面前的审理报告看了起来。
……汉县土地管理局超越批准权限出让40亩土地给新光公司开发柳叶别墅,新光公司所取得的“国有土地使用证”无效,新光公司将40亩土地作价入股投入德天公司,随后又转让公司股份,是名为合作实为土地使用权转让,该宗土地使用权的转让不符合法律规定的条件,新光公司与红光公司签订的《补充规定》《股东会议决议》《股权转让确认书》无效,新光公司据此取得的8868万元及其利息应予返还。由于上述一系列协议无效,致使《兰江汉县德天房地产开发公司合同》的履行已无必要。红光公司请求解除合同应予准许,红光公司出资支付的德天公司开办费10728842元,由新光公司、红光公司各承担一半。据此,拟判决如下:
一、新光公司与红光公司签订的《补充规定》《股东会议决议》《股权转让确认书》无效;
二、新光公司于判决生效后30日内返还红光公司8868万元,并给付该笔款项的利息(利息按中国人民银行公布的同期同类贷款利率计算);
三、新光公司与红光公司签订的《兰江汉县德天房地产开发公司合同》准予解除;
四、德天公司开办费10728842元,由新光公司、红光公司各承担一半。
……
“小梅,我发现你现在案子办得越来越漂亮了。”虞毅夫看完后,由衷地赞叹着。
“怎么给我这么高的评价啊?”
“我觉得本案中最关键的问题就是新光公司与红光公司签订的一系列合同、协议等书面文件的效力,解决这个问题首先是如何看待新光公司‘股权转让’的行为,这一行为的定性是处理本案的一个焦点也是一个难点,本案中所转让股权的载体并非一般意义上的货币,动产或财产性权利,而是最根本意义上的不动产——土地。新光公司所持有股权的转让势必导致其股权利益的体现物即土地所有权的变更。这种土地使用权的变更必将受有关土地转让的法律法规约束。土地的转让是指权利人通过买卖、赠与或者其他合法方式将其土地转让给他人的行为,因土地转让的客体是土地使用权,而我国对土地使用权的变更、移转是以产权的要式登记为表征的,所以新光公司转让其股权项下土地的行为的效力取决于是否经有关土地管理部门批准并进行权属变更登记,而本案中的新光公司的一系列‘股权转让’行为无疑是欠缺的,所以只能认定该行为是无效的。”
“呵呵,大师兄这一段理论根据可谓入木三分了,大师兄真是一个全才啊。”
“小梅,你也别谦虚了,谁不知道你是兰江法院系统第一大才女啊。”虞毅夫把审理报告递给夏晓梅。
“第一大才女?”夏晓梅摇摇头,看了虞毅夫一眼,那一眼中饱含了太多的幽怨和不舍,她站起身准备离开,“早点休息吧,看你一天到晚都待在办公室加班,一定要注意身体。”
“谢谢!”虞毅夫也跟着站了起来,“小梅,不送了。”他本来还想问问任卫红的近况的,忍了忍还是没有说出来,“下月初游伟、许子他们回兰江,一起聚聚吧。”
夏晓梅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就转身离去。
虞毅夫看着她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本来他还想把一份文书看完后回家的,这下也没了再看下去的心思,便起身收拾着桌子上的材料,准备回家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