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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乞讨

书名:我娘我心 作者:冰耕 更新时间:2019-07-24 09:34 字数:7357

    一

    赣江、信江、抚河、饶河、修河等五条江河水系就像五姊妹,紧紧地牵着鄱阳湖母亲的衣襟,依偎在她身旁,流淌的血脉与母亲湖的心脏相连,一路蜿蜒,生生不息。

    鄱阳湖之所以称母亲湖,不仅在于她烟波浩淼,润泽四方,有容乃大,也在于她最质朴最原始最深邃的渔耕文化,更在于湖区儿女苦难中孕育的坚强和无奈中挺拔的坚守。

    其下接滚滚长江,一路东流直通大海,取之不竭,用之不枯。常年雨润性天然气候造成南方雨季偏多,千百年来成就了鄱阳湖水系以及水路交通的发达,除了枯水季节,平时渔船如织,帆影点点,鱼货交易频繁。

    其既是渔民和农民的渔耕之隅,也是历代商贾买卖之汀,更是帝王将相兵戈相见的必争之地。

    600多年前,朱元璋与陈友谅大战鄱阳湖18年,朱元璋指挥千军万马在扬澜(今余干县境内)土岗上留下的点将台以及陈友谅的妻子在吴城镇外(今永修县境内)登临观战的“望夫亭”。依稀可见当年湖上箭刃乱飞、苇丛残喘尖鸣、湖中赤血浴战的场景。

    中美农业联合考古队曾经带着奇思妙想,来到当时地处彭蠡湖边万年县境内的大源仙人洞和吊桶环遗址,寻找人类稻作的斑斑遗迹。谁都未曾想到人类稻作文化竟然在鄱阳湖生存了12000多年,由此把世界7000年前的稻作文化推早了5000多年,当然这样的学术问题还需要专家们进一步的考证,但想必先祖早年身处鄱湖之滨——九江德安故里的中国杂交水稻之父的袁老先生知悉?没有母亲湖这个遗传基因的话,袁氏后人会拥有水稻杂交的大智慧吗?

    上善若水,水容万物而不争。怪不得千古圣人老子对水也有神奇的顿悟。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一代明君贤主李世民的千古名言不仅千百年来一直成为警示后人的法宝,更道出了水的多样性、可变性与哲理性。

    人生情,水生洪,天人合一的世界里也同样包含着天人逆转的哲理。

    4000多年前,洪水就被记载在先秦《尚书·尧典》里,它的张扬、放荡以及肆虐、暴戾的个性早已昭然若揭,它以不同的方式祸害着各地的黎民百姓。

    “六七八,洪水发”。过去湖区人们对鄱阳湖每年六至八月间的汛期了如指掌,洪水“发情期”的到来,当地老百姓极度恐慌之中,纷纷提前做好了拖儿带女举家逃离、搬迁的准备。

    肆虐的洪灾导致的洪荒现象触目惊心。汹涌泛滥的洪水令其房屋被毁,田地被淹,牲畜家禽以及来不及逃离的人们漂尸湖上,哀鸿遍野,人们只有被迫逃离家园,不少民众从此过着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即使洪水退去,家园也被冲得一片狼藉,虽然让土质变得有些肥沃,但谁都不敢确保来年种子是否能变成明天的果实。

    天上鲤鱼斑,地上晒谷不用翻;天空没有一丝风,身上汗如雨来冲……这是湖区人们对鄱阳湖一带三伏天持续高温、闷热、无风和潮湿等极端天气脱口而出的民间谚语。

    鄱阳湖流域,位于长江中下游,受西太平洋副热带高压的影响,以及陷于群山怀抱之中,季风难以渗入,因而“闷热型”的火炉气候,常常使湖区百姓饱受炙热、干旱的侵害,使本来就捉襟见肘的蒸笼般日子雪上加霜。

    湖水受长时间高温蒸发的影响,在当时农田灌溉技术十分薄弱、滞后的条件下,严重制约着湖区农作物的生长与收成。湖泊断流、土地干裂、秧苗脱水、瓜果萎蔫等,足以让庄稼人仰天长叹、欲哭无泪。

    “一涝一旱,割肉不断”。循环往复的洪灾旱灾就像割掉老百姓身上的肉一样难受。与其割肉,不如夺刀。老百姓肯定如此想过,但这把刀不是手中的刀啊,是老天的刀,大自然的利刃啊,谁有天大的本事夺得下来呢?

    天命难违,湖区老百姓世世代代就这样百般忍受着“割肉”的痛苦。

    选择乞讨,是不少老百姓不得已而为之的无奈之举。当地对乞丐称“叫花子”、“讨饭要饭的”。那时候,上海、汉口以及广州等城里随处可见来自鄱阳、都昌、南昌等湖区的乞讨者们,地势稍高的城乡山区也是他们乞讨、落脚的地方。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神情沮丧是乞丐们共同特征。每每看到破衣烂衫上沾满泥污泥浆,身上常常披件用芦苇、稻草编成的蓑衣,头戴斗笠,脚穿草鞋的人在乞讨的话,那想必来自鄱阳湖一带的“难民”了。

    二

    祖父很早就逃到鄱阳湖东的波阳县一带做小本买卖,后来染上了赌博,嗜赌成性,有时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睡,不仅搞垮了身体,而且与牌友大伤和气,据说后来与人打架得了痨病,咳血不止,回到家中不久就不治身亡。

    幼年丧父的父亲从此无依无靠,祖母也无回天之力,只有把他送到亲戚家寄养才是唯一出路。虽然父亲没有沦为乞丐,但祖父一死,他十岁不到就去祖母娘家——张家打长工,一干就好几年。

    那时,未成年的男孩给自己的亲戚打长工,没有报酬,只管吃住,多半以放牛、砍柴、喂牲口、做些杂活为主,能解决温饱生存下来就算阿弥陀佛了。其实做这种童工就是一种变相的乞讨,乞讨的人东窜窜西跑跑,来去自由,而打童工是没有选择余地的,端人家的碗受人家的管,而且管束很严,但基本能保证有吃有住,风险系数虽然较小,但要让东家满意却不容易,挨骂甚至挨打是常有的事。

    父亲一次痛苦的遭遇让他刻骨铭心。

    祖母的娘家当时在联圩张家一带是户比较殷实的人家,相当于解放后划分阶级成分的地主。他家田地多,耕牛自然不少,父亲来到张家后就承担起放牛的活。牧童的生活既累也单调,父亲并非顽皮之人,他比娘大四五岁,却成熟很多,从小吃苦耐劳,人又老实听话,祖母根本舍不得父亲去做长工,尽管在自己的娘家也不放心,但连年旱涝实在无法养活我娘和父亲、叔叔三个小孩,祖母无奈,只有把父亲送去干体力活,总比小孩子东讨西要好一些。

    大外公和舅公的严厉人尽皆知,他们表面同情这个穷外甥,实际上一旦没做好,打骂的事也少不了。

    人,总有闪失、犯迷糊的时候,何况孩童。

    常言道:人倒霉,盐罐子也会生蛆。那年,鄱阳湖的洪水刚刚退去,天刚亮,父亲就被太外公叫起床了,他独自赶着十几条水牛往几里外的草洲上去放牧。路坑坑洼洼,布满泥浆,非常湿滑,父亲深一脚浅一脚地赶着牛,小心翼翼地看护着,生怕丢失牛,他深谙他们的厉害,可天公不作美,下午的时候突然下起暴雨,一下子把吃草的牛全淋散了。

    父亲慌了,他左赶右拦,暴雨呛得他睁不开眼睛,小小年纪要护着这么多牛不走散谈何容易啊。最后,舅公和大外公也赶来了,发现丢了一头牛,而且是牛群里最壮的一头,气不打一处来,追着父亲从草洲到田沟,从垄上到河边上打,更可怕的是舅公操起了一把锹竟然要打断父亲的腿,吓得父亲直往河塘里钻,要不是舅婆、太外婆赶来劝阻的话,父亲的小命恐怕难保了。

    鄱阳湖的夜漆黑一片,父亲的心也黯淡无光,灯黑的时候,父亲默默地流了一夜的泪。

    吃饭吃米,说话说理。可舅公不管这些,他把牛看得比什么都重。这一次的教训让父亲懂得了人不如一头牛“屈人膝下”的道理,他想:自己的亲舅舅都这么狠,要是别人呢?

    父亲屈服了。他不是屈服于他们,而是命运。当时父亲有过回家甚至去讨饭的念头,后来祖母和我娘自然也知道这个事,娘那时年幼,心里盼望父亲回家又怕他一起饿肚子,只有擦擦眼泪。祖母苦口婆心的劝导,父亲才勉强答应留下继续他“长工”生涯。后来,据说丢牛的事件又重蹈覆辙了,两头发情的牛相互厮杀,溃逃的那头慌不择路一头扎进湖里就再也没有上岸, 父亲惨白着脸,等待他的不知是何等的结局啊……

    父亲不会唱歌,但他不着调地哼哼“正月里来是新年,我打长工好可怜,大雪纷飞洒胸前啊,忍饥挨饿又一年…三月里来沤草田,左手牵条老黄牯嘞,右手拿着打牛鞭,要是黄牯不听我的言啊,我打得黄牯你眼朝天……”这首荡气回肠的《长工歌》,不时回荡在鄱湖田间地头,给父亲单调而孤寂的长工生活增添了少年时绵绵的感伤。

    三

    娘这些日子,同样在煎熬中度过。十二岁刚满,就牵着一个比自己小一岁的我叔,离开了屋后那口水井,走出村头,开始乞讨生涯。

    祖母本来是不忍心让娘去的,一是怕丢了她的脸面,二来担心一个女孩子还小,遭人算计与欺负。

    灾荒时期,祖母的针线活也算到了穷山尽水的地步,越来越难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娘很懂事,知道祖母面临力不从心的窘境,主动提出来带上弟弟(我叔叔)出门讨饭,她的提议把祖母怔住了,祖母的眼泪也随着娘赫然表现的独立和“好强”流了出来,滴落在她正在纺棉花的纱锭上。

    窗外,飘落的雪花,透过茅草屋的窗沿滚落在祖母和娘的衣襟上,祖母抖了抖,娘也跟着拍了拍,接连打了好几个寒颤。

    家里那头老黄狗从外面觅食回来,抖了抖毛背上的雪花,蹿过门槛从屋外跳了进来,似乎嗅出了主人的异样,温驯地蹲在祖母和娘的脚底下一动不动,眼睛不时向上瞧着祖母和娘的表情,娘顺手不停地抚摸它柔软而凌乱的鬃毛。

    子不嫌父丑,狗不嫌家贫。狗之所以获得主人好感,是因为它的忠诚与善解人意,从不以主人的贫富而改变初心,它的改变,往往取决于主人对其的态度。

    那时候富家人养狗,穷人家同样养狗,在鄱阳湖一带,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狗,哪怕养不起也要倾力饲养,因为狗通人性、知人心、顺人意。家狗户外觅食的生存能力比人强,每每回到家,不管这个家有多穷,也无论主人对它摆什么脸色,它都会摇着尾巴,凑上前去亲热地用舌头舔舔主人的裤腿,一如既往地履行守夜护家的天职。

    那时候,富人家养狗却不一样,大部分是关着门养,从不让狗出来,也许因为憋得太久的缘故,那种狗特别凶,见到生人就狂吠甚至摆出猛扑的架势,因此富人家专门利用它来“把门守财”。

    子不嫌父丑,狗不嫌家贫。老黄狗,它通懂人性的品格一直让它的生命在祖母身边延续了十几年,一直守望着全家人的酸甜苦辣和悲欢离合,直到其老死屋檐下。

    我从小就特别喜欢狗,不仅在于其对主人的忠诚,且多了一份人性关怀与冷暖情结。

    听说娘要出门讨饭,不仅祖母心疼,就连左邻右舍也舍不得,大家七嘴八舌围了过来,劝祖母:妹子太小了,千万别让她去啊!有的甚至说“路上有虎狼,会吃掉的哦”来假装吓唬娘。“我要去,我就是要去,我不去的话,弟弟和我婶子(娘与父亲一样从小称呼我祖母叫婶子)都要饿死的。”娘哭喊着、执拗着,不管大家如何相劝,终没改变她和叔叔双双踏上乞讨的征程。

    吃不饱,揪根草,饿肚子,啃糠皮。娘带着我叔,就这样成了要饭路上风雨飘摇却形影不离的姐弟俩。

    刚开始乞讨的时候,祖母再三叮嘱不要走远,不管讨到多少,每天必须回来“报平安”,否则就不让出去。娘开始的几天没有半点违抗,一大早就叫醒叔叔,在祖母的嘱咐声中出门,日落西山的时候就带着叔叔回家了。时间一长,讨饭的效率明显降低,附近几个村子都跑遍了,常常是空碗出去空碗归,不少村民都认识她们了:怎么你们又来啦?言下之意也似乎夹杂着丝丝厌怨。

    两个单薄的影子,就这样寒来暑往,颠簸在世人的鄙夷中。

    娘,寒风里冻得通红的脸,也被别人的数落与嫌弃羞得又红又紫,有时泛出铁青色,一旦发现别人的脸色不对劲时,娘牵起叔扭头就走,她不希望双方难看的脸色发生任何的碰撞。

    有时遭人戏弄也在所难免:“小两口,什么时候过家家啊?”“小妹子,别讨啦,到我屋里做媳妇吧!”,每每听到看似关心实则侮辱的话,娘就会死命拉着叔的手一口气跑出那个要饭的村子。

    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能相信外面男人那张破嘴。娘出门时把祖母这句反复交待的话不厌其烦地装进肚兜。娘死死地记住了,怕上当,从不听也不信外边男人的甜言蜜语。

    哪知道,挨家挨户的狗,不明就里,娘和叔一跑,它就把她们当贼在后面追得也快叫得也凶,几次把娘的袖口和手上的皮咬了下来,鲜血滴在雪地上,留下了一道道歪歪斜斜的红印。

    后来,娘和叔叔的手上除了讨饭碗之外,还多了一件护身的宝贝:打狗棍。

    打狗棍是祖母踮着小脚从村东的庙公山竹子林里砍下来的,一米多长一根,两根合起来也没有小碗粗,发出翠绿的光泽,硬邦结实,祖母拿回来后对着老黄狗假装抽了一下,吓得它一溜烟跑出十几米远,发现主人不是针对它,然后又摇着尾巴折身回来。

    “你们好好拿着,准管用!”祖母脸上的苦笑始终渗透着一种信任。

    有了打狗棍的壮胆,娘常常瞒着祖母,乞讨的“战线”越拉越长,地盘也拓展得越来越大——

    四

    往东,是一望无际的鄱阳湖,早上从李家出发往东走到鄱阳湖边,有时要走到天黑,娘对祖母唠叨式的叮嘱也习以为常了,为了填肚子,她带着叔走遍田畴地垄。

    冬天,稀疏的湖面几乎看不到打鱼的船只,三三两两的小木船横七竖八地镶进了干瘪而冻裂的泥缝里,破烂不堪的渔网散落在它周围,似乎述说着各自的无奈与无助。呼呼的东北风阵阵袭来,把湖洲上芦苇杆吹得东倒西歪,头顶上不时掠过的孤雁,发出几声呜啼,给湖边的旷野增添了几分萧瑟与荒凉。

    娘和叔并不害怕,倒是觉得很新鲜,也很好奇。她们似乎忘记了乞讨,下到湖塘边上,争相采着柔软灰白的芦花,互相吹起来,任凭芦花在眼前飘来飘去,像雪花,也像棉絮,更像自己漂浮的命运。

    白天鹅,以成千上万的绝对优势,占领着湖中央一大片水域湿地,它们从哪里来再飞往哪里去,娘和叔叔一点也不知道,她们只隐约听过大人们骂人时常用“你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啊?”逗人的话。

    密密麻麻的天鹅在湖中央嬉戏、追逐、啄食和自由地鸣唱、飞翔,成群的大雁排成人字形,从他们的头顶高高地飞过,愉悦之间夹杂着一种莫名的惆怅:鄱阳湖是它们的天堂,而哪里才是我们的乐园啊?

    看到叔用小石块不停追打着草丛中来回漫步的白鹭,娘很明白叔的意思,他不仅是玩,更想抓到一只,尝一尝鸟的鲜肉啊。叔每一次追逐的失败总也带给娘失望的眼神。

    冬日的夕阳把鄱阳湖染得血红,娘看着天色近晚,再走回家不知要走到什么时候,她索性跟叔说:今天我们不回去了。叔很听娘的话,点着头,于是,娘拉起叔的手,向附近的渔民讨了几条小鱼吃,尔后借着渔民家点燃的微弱渔火,钻进了搁浅在草洲上的一条旧船算是度过那冷冷的一夜。

    娘到鄱阳湖边来乞讨,并非明智的选择。这里人烟稀少,大部分渔民这时候都搬到岸边的村子里去住了,只有小部分没有房子的渔民被迫在船上过冬,要知道,湖面的温差比岸边村庄或街道集市上要低上好几度,如果有房子哪怕茅草房也罢,谁愿在凛冽彻骨的水面上喝着冷飕飕的西北风啊?

    湖洲上的人们绝大部分以打鱼为生,习惯以水产品为粮食,很少种植水稻、红薯玉米等,没有这些粗粮哪能填饱肚子呢?何况靠近湖边一带的渔民生活条件,并不比圩内的村民要好,穷得叮当响的比比皆是,选择冬天外出乞讨的人恐怕比栖息在鄱阳湖的候鸟还要多。

    祖母知道娘的脾气,对娘带着叔一夜未归的胆大妄为,并没有责骂她们,只是再三叮嘱她们以后别走那么远,可祖母的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讨到吃的。

    那时候,抗日战争的火焰仍在熊熊燃烧,南昌也沦陷在内忧外患的挣扎之中,硝烟弥漫的岁月里,别说填饱肚子,有口饭吃便觉得奢侈、满足。

    冬天一过,娘似乎有点变本加厉,毅然选择了加入去湾子里(现南昌市湾里区梅岭一带)的乞讨大军,一路向西,一去就是好几天。

    娘的“得寸进尺”抑或她的倔强,祖母万万没有料想到。

    “日子讨得久,总会碰到一桌喜事酒。”祖母无奈,不得不经常鼓励娘,娘一直记在心里,她没有放弃这心中的渴望,总是怀着一种期盼,跋涉在乞讨的人流里。

    娘为什么不选择仅一河之隔的南昌城呢?何况城里的富人多,无论从讨的份量还是质量上都比农村和山里强很多。这,仿佛是个谜。后来娘告诉祖母,她曾听外婆说过,城里人刁,也瞧不起人,何况富人多坏人也多。娘或许想与他们离得远远的,自己毕竟是个乡下女孩,担心被人拐骗。村里大人因儿女被城里坏人坑蒙拐骗而换来的痛不欲生的嚎啕大哭声,时常警醒着娘。

    别看娘没有文化,年纪小个头也不大,但她头脑鬼精,她选择去山里乞讨,走的是一条千真万确的“穷众路线”啊。

    湾子里是靠近南昌城的一座山区。它不像鄱阳湖那样空旷,绵延起伏的山脉隔断着路人的视线,悬崖峭壁以及山上长着的一排排毛竹、松柏和不知名的山树往往挡住去路,娘带着叔虽然跟着三三两两的大人们来的,但有时也会掉伴,迷路的时候她和叔就大声呼喊大人的名字,大人就会顺着山谷回声过来找她们,有时掉队远了喊破嗓子也无人应答,任凭呐喊声回荡在原始而森僻的丛林山野。

    那时候,山里经常有野鸡、野猪甚至野熊出没,山涧突然一个不经意的响声都会吓得毛骨悚然,娘和叔硬着头皮跟着乞讨的伴,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行于阴森森的大山深处。口渴了,两手合成碗状形,捧一口清泉喝;饿了,就蹲下身去用瓦片挖竹笋充饥;走热了,随手摘几片山树叶子当扇子扇;累了困了,干脆爬到岩石上打起盹来,任凭蚊虫叮咬,任凭脚趾磨起泡,任凭惊吓阵阵掠过胸口,只为那可怜的一口饭吃。

    山里可怕,但再可怕也没有汹涌的洪水可怕,洪水来临排山倒海之势,往往令村民惊魂失魄,娘在山里乞讨的日子仿佛找到了一种安全感,同时,也找到了山里人一种特有的亲切与亲情。

    娘的一次意外摔伤,被来山里打柴的一农妇收养了三天,农妇整日里为娘擦伤、熬药、端汤,每每看着眼前这个可怜而顽强的小女孩,发自内心的疼爱油然而生,后来,这个农妇就成了娘的“干娘”,“干外婆”进城后,娘仍然与其保持长期的来往。

    山里人山竹般的个性,山泉般的柔肠,山风般的淳朴与善良,一直镶嵌在娘的记忆里,现在,我才明白娘的“山乞之行”是那么的珍贵和值得!

    做人要正大光明,讨饭也要讨得光明正大,这是娘常常告诫叔叔的一句话。

    叔从小有点顽皮,有时会好玩似的顺手牵羊拿别人家的东西,娘一旦发现,会狠狠骂叔,有时等回家后会拿祖母的缝衣针刺他的手指。

    讨饭就讨饭,不要三心二意,更不能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否则别人更看不起你!祖母嘱咐娘,娘转身就叮嘱叔叔,她硬直如山的个性,或许就是从别人一次次鄙夷与嫌弃、同情和关爱交织的复杂眼神中陶冶而来。

    宁可多走路,也莫犯迷糊。娘从小表现出的聪慧与机灵,让身边的人刮目相看。

    娘,以她特有的坚强韧性,度过了那段人之初最艰苦的乞讨生涯,也完成了从童年到少年的重大历练。

    她,喘息着也呼唤着,惊恐着也跋涉着,纠结着也梦想着,始终没有停歇脚步,时而低首沉思,时而昂头踏步,继续向未来艰苦岁月一步步挺进。

    乞讨,虽说迫不得已,但也不是穷人永远的路。在娘倔强的心底,总会燃起“富不过三代穷不过五服”等不求荣华富贵但求一息生存的人生欲望。

    她坚信:今天受的苦,总会垒起明天的路!

    饥荒年代

    曾经 她

    以饥的方式撞开荒的大门

    多少次跌倒在芜与无之间

    看到了碗却迟迟不见屋里的烟火

    万籁俱寂的夜晚

    总向寒星发问

    焦灼与颠簸还有没有尽头

    时间仿佛已凝固

    血却在踽踽独行

    心在阡陌中迎接舌尖上最诱人的挑衅

    守望取代了哀怨

    静默接管了泣诉

    那抹泥土的清幽始终占据着渴盼的领地

    须不知那个无语的年代

    她的心底仍然蛰伏着

    一树桃红

    半枝柳绿

    一如瓷里最撩人的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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