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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痛

书名:我娘我心 作者:冰耕 更新时间:2019-07-24 09:34 字数:4756

    一

    娘,连续生了三个女儿,不仅祖母紧张得要命,娘的恐惧也随之横添。祖母嘴上不说,但偶尔冒出的“闷头气”给沉闷笼罩的祖屋,平添了不少阴晦。

    “我屋里生咯多X(农村脏话),有什哩用哦?”祖母跟别人闲谈的时候总会唉声叹气,嘀咕娘不会生崽。

    于是,祖母踮着小脚开始偷偷地为娘求神拜佛,只要有庙的地方,她都会去给观音菩萨磕头,只要听说哪里有“掐八字”的,哪怕是叮叮当当路过的瞎子算命先生,她都不会错过请其卜上一卦的机会,有时还会暗暗地朝娘的碗里撒下她祈求来的“净水”(乡下一种用咒语和符等迷信方法化解的水)抑或灵丹妙药什么的,看看娘到底什么时候会生个“崽”?

    崽是丁,女是卯,丁卯丁卯,有丁才是宝,有卯不陪老。这句古老而现实的乡间谚语就像鄱湖的水一样,沸沸扬扬流传了千百年。

    其实,娘虽然因为没有给李家生崽而常常面带愧色,但就娘的身体而言,娘已经生得精疲力竭了,生大姐时落下的贫血、筋骨疼痛和气血不足的病就已凸显,二姐、三姐的出生更让娘如遭罪一般的难受,偏头痛、心慌和腰痛病像一根根粗绳或一个个魔咒一样,紧紧地缠绕着娘。

    娘,挣扎着,在世俗的眼里,在无可奈何的命运之河,几乎耗尽她全部的心血!

    “顺其自然哦,认命吧!”父亲这句真情告白倒是让娘感觉到缕缕的温暖与宽慰。

    龙蛇起舞,枯木逢春。就在祖母和娘几近失去盼头的六十年代小龙年,红反堂哥和我的双双来世,给祖母、也给娘和婶子,更给沉寂的祖屋带来了些许阳气和不同凡响的惊喜,尤其是祖母那对小脚,走起路来的洋溢劲,远远胜过任何人的大脚板。

    父亲在村里一天到晚的忙乎,侄子与儿子的相继出生,并没看出他特别的兴奋,也难见到他放下手中的活来照顾娘,只觉父亲的腰杆比平时微微地挺直了,因二姐三姐都小,只有祖母和大姐照应坐月子的娘。娘头痛得厉害时,就把红色腰带一卷,顺着额头往脑后一箍,紧紧地,有点“娘子军”的味道,其实,这是娘一种最有效也最无奈的祛痛方式,她知道,是药三分毒,吃得多对自己、对孩子都没有好处,所以一直到后来,娘头上的红带成了娘忉守病榻的显著标志。

    父亲是根说一不二的“直肠子”,他为人低调,老实巴交,能当上大队长已经是祖坟破天荒冒青烟了。

    那时候,父亲几乎姓“公”整日泡在大队,偶尔也会回家或在娘的床前“打个卯”(方言,指打个照面),转身就不见人影,父亲的这种冷漠气得娘有时嘟囔,埋怨他不顾家,瞎忙乎。父亲虽然是芝麻官,但娘也能慢慢理解男人当干部的难处: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否则,娘也会像婶子那样跟叔“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

    反过来,娘还要细致入微地照顾祖母和父亲,有时端饭送水,有时床前灶后忙个不停,她既要做到媳妇的样,也要做出嫂子的表率,更要做出母亲的榜样,为此,娘里里外外不得不殚精竭虑,因此,她身上的病痛与日俱增。

    可谓:故爱其亲,不敢恶于人;敬其亲,不敢慢于人。

    二

    我出生不到几个月,谁都没料想到,一场空前绝后的熊熊烈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燃遍了全中国,也燃向了鄱阳湖畔每个乡村角落。父亲被这当头一棒震得晕晕乎乎,茫然不知所措。

    “把冬泉揪出来,把冬泉拉出去批斗!”红卫兵个个龇牙咧嘴,像对待杀父仇人一样,摩拳擦掌着把父亲从屋角里拽了出来,“啪啪”几记耳光就上去了,紧接着一顿拳打脚踢,父亲瘫坐于地,不问不喊也不敢反抗,他肚里明白:“运动”来了,离遭殃就不远了。

    “天啦,哝会咯样(方言,为什么会这样)?哝会咯样啊?”祖母想上前问个究竟,却被个凶神恶煞的人反手推倒在地,祖母的小脚撇得又红又肿,半天没有爬起来。

    娘吓得紧紧抱住我,怕我吓着,迅速解下她头上的方巾蒙住我的眼睛,姐姐们早已吓得嚎啕大哭,娘踉跄着站在门口,不敢出声,眼睁睁看着父亲被这群平日里还觉亲切而突然翻脸的人押着出了门……

    娘,叩阍无门,泪眼模糊地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清晰地看着那群右臂上比平时多了一块红色袖章的人摇头摆尾的样子,刹那间头晕得更厉害,恍惚中人在旋转、屋在旋转、天地在旋转,接下来的日子,也在旋转。

    后毛堂伯也在劫难逃,因为他是大队会计。一个大队长一个会计,自然很容易把堂兄弟俩跟“同流合污”挂上钩,堂伯无疑也成了批斗对象。红卫兵们为渲染气氛,还专门编了顺口溜边唱边造势:“后毛管钱,社员可怜,冬泉管簿,社员饿肚;打倒李后毛,打倒李冬泉!”

    在轰轰烈烈、如火如荼的运动中,父亲和堂伯每天都在张贴大字报、戴高帽、吊胸牌、游街和挨骂挨打的声讨中度过。

    父亲挨批挨斗,比其他人要凶,因为他多了两层“恶劣”关系,一来父亲曾经打长工的外婆家是地主,二来父亲的表弟被国民党抓壮丁去了台湾,被视为与国民党有“海外关系”,这两点足以让父亲罪加一等而多吃了不少苦头:他的高帽子上另外要多吊一块砖,他的牌子上还要多划几个“叉”,他受的拳脚自然要重重地多挨几下。

    红卫兵时不时跑到家里来东翻西查,说白就是抄家,还好茅屋瓦屋里都空空如也,完全不是他们想象的“走资派”,也不是他们臆想的腐败分子,他们气呼呼绝尘而去的时候,还不忘把我和姐姐的奶壶、水壶也顺手牵羊了,气得娘直跺脚。

    娘开始怀疑祖母说她是有福之人那句话的真实性,她躲在门缝边,不停地掐着耳垂,使劲地搓,痴痴地望着刚搭建的茅草屋,一片茫然。

    那些人后来就专门拿这座无辜的茅草屋说事,说父亲是用贪污的钱盖的。须不知,做茅屋的钱是父亲和娘东挪西借而来。

    毛竹搭架、泥巴糊墙、竹篾和芦杆压缝,还有稻草盖顶,就成了全家一幢非常简陋而不简易的安身之所。那个年代木料、砖瓦算是很奢侈的建筑材料,整个屋子没有一块砖瓦和木料。

    要不是娘舍命护着它,恐怕早被那帮趾高气扬的人掀倒拆成废墟了。

    后来,祖母和姐姐们安排住茅屋,我和娘住瓦屋,茅屋与瓦屋仅几步之隔,父亲晚上挨批斗回来总要先去祖母那问安,然后再去娘的床沿边坐坐,不叹气,却来回踱着步,偶尔才抱抱我,也算是一家之主兼此顾彼的重任而已。

    娘心疼父亲,却无能为力。

    三

    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浩劫的“风”不仅越刮越猛,无风三尺浪的鄱阳湖也毫不逊色,狂风骤雨常常把茅屋吹得摇摇欲坠,淋得里外通透。有时台风伴着龙卷风双管齐下,整个屋顶轰然掀开,漫天飘飞的草絮如阴霾夹杂黑雪一样翻卷着、扑腾着,它毕竟是抱残守缺的茅草屋啊,又建在村北最尾的风口上,每次祖母都吓得端起脸盆使劲地敲打起来,边敲边喊边不停地磕头:龙卷风,龙卷风,离开我屋别行凶,龙卷风,龙卷风,快快回到你龙洞……

    一九七三的那个牛年,那场洪水比牛还“牛”,地处蒋巷的黄湖、五丰和三集等主要圩堤全面溃决,让这栋本来就岌岌可危的茅屋沉浸在一片汪洋之中,只剩下骨头架了。

    火,让这座茅屋差点化为灰烬。茅草和竹子等都是最容易达到着火点的危险材料,尤其是在天干地燥的炎炎夏日,稍有不慎一个火星子就会燃起一片熊熊大火。那次祖母眼花,不慎把火屑从灶里嘣了出来,火苗顺着柴火堆燃着直蹿屋顶,吓得祖母魂不守舍,要不是邻居赶来扑救,恐怕茅屋早已消失殆尽。

    小茅屋,无论水浇火燎,也无论它多么破旧,凭藉坚忍不拔的个性,仍然依偎在祖屋的后方,就像娘依偎在祖母身旁,我和姐姐依偎在娘与父亲身边一样。

    怪不得,那次气得娘对着那帮“抄家”的家伙发疯似地怒吼:你们拆了我茅屋,我就跟你们拼命!

    其实,茅屋没有任何的罪过。它,有的只是滋养和参悟后人的精神所在!

    脚踏十字稳,不怕棒槌滚。娘也一样,只想活着,简单而安稳地活着!

    可命运无常,叫你活得困顿、活得忐忑、活得怊然,活得直不起腰抬不起头。

    常言道:七分命三分运。不是你改变命运,就是命运改写你。

    四

    天天批天天斗,甚至没日没夜,既让红卫兵疲了腻了,也让父亲麻木了,因为实在从父亲那里斗不出什么东西来,只好押着父亲去鄱阳湖边的“黄湖里”干打草、挑堤、种田等重体力活,与羁押在鄱阳湖一带的珠港、成新劳改农场的犯人差不多,过着极度悲苦的日子。

    鄱阳湖,外表看来,给人浩渺无边之美感,其实,鄱湖之水也蕴藏着无尽的杀机,那就是湖水里大量钉螺、虫卵和尾蚴等衍生的臭名昭著的血吸虫病了。那时,别说湖区就是世界医学条件也十分有限,血吸虫就像恶魔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不知吞噬了多少生命?

    毛主席五八年闻悉江西余江消灭了血吸虫,兴奋得一夜未眠,奋笔疾书,写下了两首痛快淋漓的七律诗《送瘟神》:

    绿水青山枉自多,

    华佗无奈小虫何,

    千村薜荔人遗矢,

    万户萧疏鬼唱歌;

    坐地日行八千里,

    巡天遥看一千河,

    牛郎欲问瘟神事,

    一样悲欢逐逝波。

    春风杨柳万千条,

    六亿神州尽舜尧,

    红雨随心翻作浪,

    青山着意化为桥;

    天连五岭银锄落,

    地动三河铁譬摇,

    借问瘟神欲何往,

    纸船明烛照天烧。

    然而, 毛主席壮丽诗篇产生的影响,虽然对血吸虫病疫情蔓延起到了一定抑制作用,但并没有完全改变鄱阳湖的“疫水”现状,因为湖区老百姓与母亲湖一衣带水,生存条件无法改变,一旦脱离它等于自取灭亡,所以长期以来一直受其困扰与侵袭,导致家破人亡的现象屡见不鲜。

    这种病最可恶的是,别说长期生活在疫水水源之中,哪怕一次不经意的短暂“亲密接触”也会让人不慎“中枪”,而且毛蚴一旦进入体内血管就会直入五脏六腑,渗入肝区,如果不去检查就很难察觉和发现病灶,抑或慢性自杀,几乎成了当时的不治之症。

    父亲面对这种疫情的恐惧与痛苦,很无奈也很麻木,自然在劫难逃。后来,父亲也染上了此病,但一直没有治疗,就像一颗定时炸弹,没有拆卸,也没有爆破,一直将其带进了坟墓。

    鄱阳湖区除了闻风丧胆的血吸虫外,就要算水沟里吓人的大水蛭(当地人叫蚂嗒)和水田里的蚂蟥了,它吸附在人和牛的表皮上,将其咬破,然后慢慢吸其血,吸得鼓鼓胀胀,全身通红通透。人的皮肤,更是不在话下,往往一条腿上会趴着好几只甚至十几只又长又黑的蚂嗒,如果你不轻拍而是一个劲地拑它,很可能你就面临掉一大块皮的风险了。这种鄱阳湖的大水蛭就像吸血鬼一样每天无情吮吸着父亲的血,后来父亲的小腿得了一种顽固性的慢性疮痍病,疮口常常溃烂流脓、流血不止。

    一到晚上,号称三只蚊子一碟菜的鄱湖花斑大蚊,也不甘示弱,密密麻麻、嗡嗡喳喳地加入到了在父亲身上也想抢占一席之地的“侵略军”队伍。

    那时候,长期的体力透支和精神的折磨,父亲瘦削的脸,干瘦如柴的身子,加之生活重担压弯的显得微驮的背,看起来有种会被鄱阳湖的风一吹即倒的感觉。过度的劳累使淤积在胸口的紫色血块通过咳嗽从他的嘴里吐出来,使他更像一匹苍老、孱弱而不屈的驴子,艰难地跋涉在命运的泥沼里。

    父亲,从此落下了不少病根,苍天为证。

    娘带着我,几个月都难见父亲一面,一旦半路相逢,什么话也压抑在胸口,任凭泪流满面。

    啧啧称奇的是,无论命运对父亲如何折磨,从他干瘪的喉咙里始终没有发出半句怨言,更没有怒视、憎恨面前那些批斗他的人,这,让那些小将红卫兵们也不免心软且对父亲肃然起敬!

    上面一有“号召”下来,父亲照样会被他们从鄱阳湖边上隔三差五地被带回村里来,继续批斗,哪怕是后来运动到了尾声,也要摆摆样子,给下乡巡视的领导观摩。

    这哪是人过的日子啊?娘每每看到父亲憔悴不堪的样子欲哭无泪。

    有时候我顽皮的时候,也少不了娘心疼的几巴掌,以发泄她对父亲也是对自己爱莫能助抑或无能为力的憋屈与怨气,但她从来不伤害祖母半句。

    随着时间推移,那场运动之火渐渐熄灭,而祖母却病入膏肓,娘和父亲随之陷入了另一场苦痛之中。

    痛,如影相随;痛,也哀戚与共。

    历史的眼泪

    历史的眼泪

    曾经浑浊于世人的眸子里

    虽夹杂无数次阵痛

    但漫卷的尘埃渐渐将其掩埋

    就像每个人一样 一路上

    折叠多少过去的伤感

    擦拭了一遍又一遍

    总是擦不掉原来镶嵌的泪痕

    或许越擦越深 越擦越痛

    人 最可恨的

    莫过于制造血泪的历史

    人 最可悲的

    也莫过于毁灭惨怛的回忆

    历史的潮水

    总会荡涤前人的是与非

    流过混沌我们毋须去找澄清的理由

    流经大海我们更不需去觅寻难收的借口

    回首虽是展望的前夜

    但展望更是回首的晨曦

    痛定思痛中 你我

    只为历史的 眼泪

    不再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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