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下班何平就回自己家了,看到建平回来她也不搭理他。当然只要何平在家,他就是个老爷,什么也不干,只有吃饭是他的活儿。何平觉得他从没心疼过她,她哪晓得,建平在学校与朴玉每次两眼相对都是含情脉脉。建平心里放不下朴玉,朴玉家境可比何平强百倍,想到这些建平心里就像猫挠。这种男人,谁跟他生活他都会觉得外面那个女人好。
何平真想打听一下建霞生没生,可又不敢张嘴,怕建平又该说“你是想看我妹妹吗,你是想见王海,不要找借口。”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多么想找一个人和自己一心一意,什么事情都相信她,把她当成手心里的宝,那这一生就没白活。
因为已是冬天,他们又没生炉子,吃过晚饭,何平就钻进被窝里了。建平在听收音机里的新闻,一会儿又换台听故事,这个收录机成了他的宝贝,何平从不敢去碰它。看他在收录机前不断地换节目,何平觉得自己比他矮一等。自己父母没有钱,所以也没给她陪嫁。其实,这里当地女儿找婆家是要彩礼的,何平父母哪个姑娘找婆家都没要过彩礼,但也不陪嫁东西。
听够了收录机,建平漫不经心地说“建霞没在这医院生,去农场医院了,生了个小子,下午回家了。”
何平没吭声,两人就睡觉了。
到了星期天,何平得去榆树乡学习,两人早早地出了家门,当然是为了先去看建霞。建霞生孩子了,做舅舅舅妈的得去意思意思。骑到半路,就见王海骑着自行车,车后座一边挂个大水桶,碰见他们,喜上眉梢地说
“大哥、大嫂,回家?”
“嗯,你这是干啥去?”建平问。
“去买鸡蛋。”王海美滋滋地骑了过去。
因为建霞与母亲住在同一个村,所以他们来到这个村首先去看了建霞,这也是建平的主意,可能是趁着王海不在家吧。他们悄悄地走进建霞家,见婆婆正在屋里,还有一位长者,是建霞的婆婆。他们凑过去看看孩子,孩子正在睡觉,建霞头上缠着毛巾,气色不错。她与王海是本村的小学老师,与何平在一起学中函的。
他们在建霞家待了一会儿,放下五十块钱就走了。
出来后,建平说他就看不上王海,王海曾经在榆树乡处了一个有钱的瘸子姑娘,两人谈了好几年,因为他父母不同意,他就甩了人家姑娘和建霞谈也是看建霞家有门子,他特别势利。
何平不搭腔,心想“你还是好饼啊!真是乌鸦落在了黑猪身上,只看到了人家黑,见不到自己黑。”听建平讲完,她骑上车子学习去了。建平去了他妈家。
十二月中旬的一天,外面下着大雪,校长发话可以早下班。何平早早地回了家,先用电饭锅焖好饭,又做了两个菜,见建平没回来,就悄悄地打开收录机想听歌,因为她从来也没碰过这落地式收录机,不会弄,刚按了几个键,建平胳膊下夹着两本书进来了。真是怕啥来啥,何平一回头看到建平,慌忙去关收录机,可来不及了。
“你把收录机弄坏了怎么办?你的?”建平瞪着眼珠叫喊。
“我就想听听歌。”何平怯怯地说。
“以后少动我东西,”他放下书,直奔收录机而去。他按了两个键子,没音其实开关已被何平关了,他便怒吼道“你有记性没记性,不让你动你偏动。”
何平一听他骂人,也来了脾气,伸出手“啪啪”按了两下收录机的键子,建平像疯了一样,拿起高低柜上一个大瓶子里插着的一把毛笔冲出屋子,来到厨房,一下扔进了灶坑里,灶坑里顿时红彤彤的,可怜这些毛笔,是何平这些年省吃俭用买的,一把火变成了灰烬。等她跑到厨房想阻拦,展现在眼前的是毛笔在熊熊燃烧。一气之下,她进屋拿起一个暖瓶,冲出来“啪”地一下摔在建平脚前。这暖瓶在建平心里可是他家的大件啊,见此情景,建平更像一只发了疯的狮子,冲回屋里,何平也跟着进来,建平打开一个柜子,拽出一件何平的棉袄,在一个抽屉里找到一把大剪刀,“喀哧喀哧”剪了起来。好端端的一件棉袄,被他剪得滴里嘟噜。何平流下了眼泪,她不是心疼棉袄,是心疼那些毛笔。那些毛笔都是在四姐家时买的,同时她也心疼被自己摔坏的暖瓶。
建平从没把何平当个孕妇去呵护、关心,更谈不上宠爱。何平愿意看书和写东西,多么希望有浪漫的生活。刚认识建平时,他还常常给她朗诵什么徐志摩的诗,背鲁迅的文章,展示自己的才华,让何平很开心,觉得他就是一个书生,很有文采。可是自从他强占了她,就像变了一个人,再没听他朗诵过,这让她失望透顶。
人家刚结婚的小两口都是甜甜蜜蜜,卿卿我我,整日陶醉在幸福之中,而自己像什么?自己才是替罪羊。本来小屋就寒酸,这下被他俩作的,狼藉一片。这个小家就像挣扎在大海上的小帆船,颠簸起伏,摇摇欲坠。真是
日日阴霾荡胸间,
愁思惨雾绕身边。
昏天暗地两茫茫,
屏住呼吸苦断肠。
这个让人冻得发抖的小屋中硝烟弥漫,两人心中早燃起了烈火。建平剪累了,坚决地说“明天去离婚,你把你的东西拿走。”
“好。”何平就去收拾自己的东西。收拾完,说“这对大皮箱我不要了。”她实在过够了这凄风苦雨的日子。怀孕折磨得她整日灰头土脸,难道女人怀孕都这样?
在这样疯狂的“战火”中,建平可没忘了吃饭。她到厨房把何平做好的饭菜端到锅台上,“呱哒呱哒”吃起来。他下兜齿,吃饭总有声音。没结婚前在学校食堂吃饭,每次做的菜里肥肉多时,朴玉都把肥肉夹到他碗里,他感到特别幸福。
何平可没食欲,心里惴惴不安。她虽然嘴上说乐意去离婚,可她又觉得舍不得建平。她没谈过恋爱,自从被建平占有,她就没想过再和别的男人好。
第二天,两人准备好一切证件,就去了镇政府。恰巧撞到了大姐夫,大姐夫没理他俩,进了一个办公室。两人来到离婚的屋,很平和地说明来意,小胡就苦口婆心地劝导,正劝着,大姐夫打开门把小胡叫了出去,不一会儿,小胡就回来了,她不再劝,想了想,说
“离婚得说明原因。”
“感情不和。”建平说。
“有没有财产纠纷?”小胡问。
“没有。”两人齐答。
两人把所有证件递过去,何平泪如泉涌,心如刀绞。两人在小胡的指挥下,签了字按了手印,很快各自拿了离婚证。
刚才,大姐夫把小胡叫出去,是让小胡赶紧给他俩办了离婚手续,别再和他俩磨牙,觉得和他俩丢不起人一趟一趟来离婚,都让人笑掉大牙。
何平带的班级是四年级,她早就和班长交待过,只要她不来班里,就让班长给同学们布置作业,管好班级纪律。
这天,他们离完婚,何平就把自己的东西都运到了娘家,其实也没啥玩意儿。母亲生了这么多孩子,从没见过离婚的,心里自然不好受。她们母女从来都是十分生分,只要何平不说啥,母亲不会去追问什么。她把东西放到炕上,父母与妹妹惊慌地围过来,她说
“我们再也不会打了。”她精神恍惚地放完东西,又说“我上班去了。”
何平走后,父母与妹妹总感觉她有点儿怪怪的,父亲让老姑娘去看看,注意点儿她。妹妹何敏听完父亲的话,就立刻尾随在六姐后面,一直看她进了学校,才返回家。
何平进了班级,学生们很听话,都在静静写着班长留的生字。班里有二十多个学生,他们见老师进来都扬起小头察颜观色,但他们哪晓得老师此时此刻的心情。何平看着学生心里有几分慰藉,说“没有别的老师来吧?”
“没有。”
她松了口气,看看手表十点多了!这是第三节课。村小学一般都是一个老师带着一个年级,也有一个老师带两个年级的,那叫“复式班”。看着这些稚嫩的孩子,何平百感交集,让学生们接着写。班级里铁桶的炉子比家里暖和多了,她来到窗前,望着茫茫的原野,无心授课。
学生们很懂事儿,似乎看出了老师的忧伤。本来有点儿躁动的孩子们,见老师站到窗前举目叹息,都把小嘴闭上了。远处是农田的旷野,白皑皑的积雪衬在上面。冬日里的旷野到处是萧条景象,很难见到生灵,偶尔有只小鸟飞过,也让人欣喜。何平心想如果我离开这个世界,大地还会是这样吗?离了婚自己就是别人的新闻。此时她如在生满荆棘的路上厮杀,鲜血四溢。
中午她没回家吃饭,妹妹给她送来了吃的,问她“没事儿吧?”
“没事儿。”她接过吃的就吃早晨就没吃。
“离就离了呗,那家土鳖样,穷嗖嗖的。你看萧建平那德性,满脸皱纹,恶心死人,一看就爱搞破鞋。人家都说长得帅爱搞破鞋,其实越丑的人越爱搞破鞋。”妹妹越说越来劲,“就凭你怎么能找他呢?家里穷得叮当响,还不好好对你。以后找个有钱的,气死他。”
她听着妹妹泄愤,心里十分惆怅,不知今后该怎样生活。弟弟性格比较内向,对她这个姐姐常在家十分不满。何平是个明事理之人,不会白吃他们的,也找机会给他们钱财补偿。这次离婚又回到了这个家,并且又怀了孕,使她感到暗无天日。没等妹妹说完,她就吃完了。
妹妹见六姐不言语,也闭上了话匣子,待了一会儿就走了。
望着妹妹远去的身影,何平心潮澎湃。生活为什么对我如此不公啊!我错在哪儿?命运也许早就注定,让我孤寂地飘零,永无安营扎寨之日。
下午上完两节课,全校都放学了,路远的老师也都走了,何平戴好围脖手套就离开了学校,向野外东南方向而去。学校位于村东,校长陈佳玉锁上大门正要往回走,不经意中看到何平向野外而去,感到不对劲儿,这一天都没见她到办公室。于是去了何平娘家,找到何金瑞说明了来意,两人也急忙奔东南而去,妹妹尾随其后。
何平思绪彷徨,脑海一片迷茫,自己也不知为啥要到野外来。她深一脚浅一脚地着积雪,没有目标,好像整个世界都是一片迷茫。她爬上一个堤岸,滑进河面,觉得这里像个避风港。这时黄昏像潮水般退去,一下子漫过河堤,河内黑暗下来,远处的山村像一条银河闪烁着小星星一样的灯光,自己又像一个幽灵,漂泊不定。她靠在河堤上,仰望天空,不觉星星已睁开大眼,天怎么这么快就黑了?
何平正在遐想,猛然看到弟弟,吓了她一跳。
“六姐,你怎么上这来了?”弟弟说。
“透透气,你来干啥?”
“天黑了,回家吧,有什么大不了的。”
何平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可弟弟不干,何平只好跟弟弟一起回去。远远的何平还看到有人,是校长和妹妹。
何平一到家,母亲让她上炕,妹妹给她拿来被褥,她刚躺下,萧建平进来了。他这一天也是神志不清,总像有心事,因此下了班饭也没吃就赶来了。
屋里很多人,当然也有校长。萧建平是个无理抢三分之徒,他与陈校长并肩坐在炕边上,向大家解释
“我没想真离婚。本来没多大个事儿,就是嫌她鼓捣收录机了,她就火了,摔东西。”
何平躺在炕上,一肚子气,心想“你不骂我,不烧我毛笔,我就摔东西啦?”她真想爬起来指责他,又怕他下不来台,不管怎么说他还惦记她。
何金瑞在萧建平一进屋时,一声没吭转身回自己的屋了,他从心眼儿里看不上他。建平见何平不言语,又昧着良心说
“她脾气可大了,常常因为一点儿小事儿三更半夜就走了。”
会说的不如会听的,长点儿脑子的都能看出他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大家都希望何平反驳他,可何平闭着眼睛一言不发,真是急死人。何平能说什么,说建平总想着朴玉,说他怀疑她看好他妹夫?
何敏见他竟说六姐的不是,厉声说“你是什么好玩意儿?三更半夜她有病啊,翻越山路回家,打死我都不敢走。”
被小姨子这么一呵斥,建平蔫巴了。何父在矮墙那面的屋里说
“哪有你们这样过日子的,三天两头打仗,肯定都有毛病。”他守着外人不好把话说得太重,“以后要是能过就好好过。”
陈校长把话接过去,向建平说着放学后看到何平向野外走去的情形,似乎觉得自己立了大功,其实他给何平埋下了隐患。
经何平这么一折腾,大家都感到很累,陈校长坐了一会儿起身要走,建平也随着起身要走,虽然天已大黑,但何家人没有留他,当然对他也没好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