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平之所以没把孩子做掉,就是幻想着能和建平重归于好。肚子里的孩子每天折磨得她死去活来,她不明白难道女人怀孕都这样?再加上心情烦躁,她本来红润的脸颊变得消瘦憔悴。
今天,没想到远在外地的三姐、三哥、五姐及三姐家的大姑娘都专程来看她,她内心酸溜溜的,极力抑制泪水别流出来。她受不了别人的关心与爱护。
这几天学生考试,何平感到轻松了不少,不用备课和批作业了,中午挺早就回来了,一家人欢欢乐乐地包饺子。大家正在谈笑着,忽然门开了,萧建平走了进来,大家一见到他立刻都撂下脸子,没了话题,何平迎了上去,何父把他让进他屋。
他的到来,影响了家里活跃的气氛。从萧建平进屋,只有三大舅哥与他搭讪两句,其他人没一个与他搭腔,他感到很尴尬。坐了一会儿,何平也感到不自在。他没有请罪的意思,于是两人穿戴好灰溜溜地出去了,竟没一个人留建平吃饺子。
两人步出村庄,建平端详着何平,心里百感交集他又想到了朴玉。他问何平孩子做没做,何平说没有。一时他又觉得何平比较听话,最起码何平是黄花大姑娘跟的他,而朴玉绝不是,个子又太矮,提的条件也太高,他拿什么去为她举办婚礼?活了二十八年就没去参加过几场婚礼,他的婚礼怎么会有人来!他越想越伤脑筋。他看看何平的肚子,怎么也说不出口让她去把孩子做掉。他问何平
“这些天想我吗?”
“想死了。”
“这不忙于考试吗,倒不出时间来看你,”建平这时又决定与何平在一起,“其实我也想你。”
“我都快疯了。”何平说,“我知道你会来的,你不会不要我和孩子的。”
离婚二十多天,建平与何平都消瘦很多。建平是因为另有新欢,使身体疲惫不堪,他可是尝尽了人间快乐。而何平,是因为太思念、牵挂他,这种专一的相思,差点儿要了她的命。经过这些日子,何平太理解那些为爱情而献身的痴情人了。
此时的建平却愁云满面。他能不愁吗?这两个女人他都舍不得。他望着积雪覆盖的山林、茫茫的宇宙,说“昨天我和我们校长打起来了,都怨王健,他偏让我陪他去校长室偷两本书,结果被校长发现了,狠狠地训了我俩一顿。”
“训就训了呗。”
“那能行吗?”建平不大合群,“我什么时候受过委屈。就是王健那瘪犊子,校长怎么骂他都不吭声。”
“那咱也不吭声。”
“下学期我得离开这个中学,这个校长小心眼儿,我在这得不了好。”其实要离开这个中学最主要的原因是朴玉。
听到建平要离开这个小镇,何平不知是高兴还是担心。高兴的是可以离开朴玉,担心的是自己的工作怎么办。
建平在设想去哪个乡比较合适,何平只是洗耳恭听,她哪知那些乡都在什么地方。因为建平还有一个二表哥也是做官的,他随时都可以请二表哥帮忙为他调动工作。建平是以工代干的老师,这个时候以工代干的老师不多,像何平这样的合同工倒是不少。朴玉也是合同工。这个时代能找到一个有正式工作的人真不太多。
两人登上一个山岗,建平让何平回去,何平望着他骑着那辆破自行车远去,才恋恋不舍地转回头。
建平回到学校,朴玉正在四处找他。朴玉看他情绪挺低落,就凑上前安慰他,因为她知道了昨天建平与校长吵了起来的事儿。两人又进了建平教室。这是白天,两人都很正经地坐下。建平告诉朴玉,何平没有把孩子做掉。朴玉很着急。
“那怎么办?”
“不知道。”
“那咱俩离开这里,让她找不到咱们。”
“说得轻巧,”建平困惑的样子,“工作不要啦?”
“你不会不要我吧?”
“我又不是你第一个男人这方面你骗不了我。”这是他最精通的。
“你放屁。”朴玉哭了,“正好这几天要放假,我去找你爸爸妈妈,让他们为我做主。”
“你不怕丢人就去找。”建平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他是一个很狡诈的人,“要不是你天天纠缠我,我也不能离婚。”
“那你从前对我的爱都是假的?”
“我发誓,那是真的。我是真心爱你。”
“那你为什么不想要我,偏要她?”
这件事儿太复杂,建平说不清。他没有要把离开这个中学的想法告诉朴玉。看着朴玉在抽泣,他心里也难过,毕竟占了人家便宜。
这时刚考完试,学生已放假,校园里挺安静,两人愁眉不展地静坐着。坐了一会儿,朴玉像是在泄愤,喃喃地说“我爸为了我整天喝闷酒,说我把他的脸都丢尽了。他哭着求我不让我和你在一起,我都没听。你太伤我心!”
“这不正好合了你爸的心意。”建平怯怯地说,“别再让你爸伤心。”
朴玉说什么也不肯放手,建平极力地哄着。在朴玉的脑海里,好像天空突然铺上了浓浓的乌云,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预感到自己将是暴风雨后的牺牲品。
两人在教室坐了很久,晚上他拉朴玉去食堂吃饭,朴玉不去,回了自己寝室,建平一人去了。他多大的愁事都不会少吃一顿饭。
因为老师的食堂就连着男老师寝室,建平发现很晚了朴玉都没来吃饭,他去街上买了点儿点心,回来敲开了朴玉寝室的门。朴玉一人在屋,说那个女老师上亲戚家了,今晚不回来了。建平把吃的拿到朴玉身边,让她吃点儿。朴玉坐在炕沿上,建平在地上找了个凳子坐下,望着朴玉,半晌朴玉才忧心忡忡地说“建平,有个事儿我不能瞒你,我有病,肚里有个肿瘤,去年在哈尔滨检查出来的。”她以为这样建平就会怜香惜玉,就不会与她分手。
“是不是检查错了,你年轻轻的怎么会得肿瘤?”
“没错,我活不了多久。”
“就瞎说。”建平本来就是葛朗台的弟子,一听此语非但没有恻隐之心,反而更让他觉得与朴玉分手是英明之策。与一个病秧子一起生活,今后的日子简直不敢去设想。建平一边安慰她一边把吃的往她手里送,像在哄孩子。
朴玉去年是上省城看病去了,医生只是说肚里好像有个水泡,并没说是肿瘤,是她自己下的定论。
也许是天意,建平因此做好了与朴玉了断的抉择。他没久留,默默地离去,去了班级。在班级里他给朴玉写了两三页发自肺腑的真爱之言,他说他要为何平肚里的孩子负责任,把自己写成了正人君子,他写道“我们虽然做不成夫妻,但永远都是最亲的朋友。我们也算共同生活了二十天,这二十天是我今生永远美好的回忆。”
因此,第二天早上建平又到街上买了点儿吃的,来到朴玉寝室,把这些吃的连同信一起给了朴玉。朴玉望着建平眼泪扑簌簌地滚了下来,建平放下东西说“早晨要吃东西,不吃东西对身体不好。”他看了朴玉一眼,心里也不好受,转身急匆匆地离开了。
三姐他们在这没待几天就走了。这天,吃过午饭,建平骑着他那“三角架”来到何家,说是来接何平回他父母家去,何平喜上眉梢,父母当然也乐意,因为何平肚里还有个孩子呢。
两人离开这个小村子就奔建平父母家而去。当然,到了建平家,建平父母很欢喜,特别是公公,乐得合不拢嘴,去厨房炒瓜子,公公觉得自己要做爷爷了,高兴得不得了。婆婆也对何平嘘寒问暖。他们对儿子先前离婚似乎一点儿不叹息,没有去责怪任何一方。于是,两人就稀里糊涂地又到了一起。
他们只在家待了一宿,因为学校还没完全放假,他们急着回去给学生做鉴定,又要写年终总结,因此两人匆匆地走了。
一路上,建平又是阴阳怪气,他心里不畅快,这心里总装着两个女人,让他心神不宁。何平妊娠期每天食欲不振,肠胃难受,他看到何平又呕又吐的样子就不爽,说
“我看你在学校又说又笑,怎么见到我就难受?”
“我总是反胃,”何平不敢顶撞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我看你见到你们学校的人你就好了。”他话题一转,“那陈佳玉咋那么关心你,那天是他看到你往野外去的。”
“我咋知道。”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你啥意思?”
“啥意思你知道。”
“他有老婆有孩子跟我有什么无缘无故的爱?你这不荒唐吗?”
何平一生气蹬快了车子,建平一看也生气了,从后面拼命地蹬了几下车子,照着何平车后轱辘撞去。本来冰天雪地路就滑,何平连人带车子翻倒在马路上。建平的举动好像是在对待仇人,无论如何也不该这样对待一个孕妇啊!何平吓得魂飞魄散,只见建平鹰一样地抛下她,头也不回地骑车走了。
望着建平远去的邪恶背影,何平心碎了,她不想惹他,多么想和他快快乐乐地生活,可他总是无事生非。我到底错在哪儿?她反复地思量如果刚才我不反驳他就好了,他就不会生气可是不反驳不就证明自己和校长有事儿吗?她现在觉得自己不是第一次见到建平时的想法了,而是自己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他,生活里不能没有他。她心里一时懊恼至极。她从地上爬起来,扶正了车子,步履蹒跚地推起车子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