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平肚里的孩子可能不愿见到父母整日打架,就是不出来,她回来快一个星期了,也没什么动静。屈指算算,这孩子再有两天就十个月了。
这天中午,建平早早地就回来了,一开门,见何平在睡觉,就火了,说“你猪啊,整天就知道睡,还不做饭!”
何平并没有睡着,听到声音就起来了,也是,她整天就是感到乏与困。她看看手表,才十点多,就说“还没到中午呢!”
“学生不都考完试了吗?我们在批卷,还用得着那么准时下班吗?瞅瞅你,一天那个死懒样,怀个野种还得我管。”
“你才野种呢!”她一听野种俩字就火了。
“你自己不都承认了吗,她是别人的,兴你做就不兴我说?”
“你缺八辈子德了,那不是你逼的吗?”
“还是你做了!别忘了车站鹊桥会。”
“你自己是那样的人就怀疑别人。”
的确,建平在学校刚接到朴玉的来信,心里烦乱。朴玉忘不了他,他也爱朴玉,真想让何平立马消失,好与朴玉结合。其实从建平来到这所中学,他俩不能说天天通信也是三天两头一封信。这时他见何平还敢指责他,就瞪圆了那禽兽一般的大眼睛,像猛虎一样跃上炕,薅起何平的头发就是两个耳光,不解恨,他又顺势按倒何平,骑到她胸上,两腿压着她的两肩,还算有点儿人性,屁股让出她肚子,照着头就是一顿左右开弓,打得何平哭喊不止。同时也担心别把孩子坐死了!
突然,闯进几个男老师,冲上来把萧建平从何平身上拽下来推进炕里,立声吼道
“萧建平,你这是干啥呀?疯啦?她都要生了你还能打她!”
“你问她。”他想从兜里摸出那张纸条。
何平只是哭,拖着大肚子。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建平怀疑她肚里的孩子是野种,否则孩子以后怎么生存!她爬起来,一言不发。
“你可太不像话了,不怕把孩子坐坏了。”校主任王伟说。
“坐死更好。”
“别瞎说,消消气,这是干什么呀,怎么能打媳妇呢?”年轻老师谭玉良惊慌地说。
建平从炕上跳到地上,这一跳,一封信掉到了地上,何平一眼就看出那是朴玉的信。朴玉的字写得很有特点,每两三个字后就把竖向下伸得很长很长,并且带着弯钩,像丹顶鹤的脚。当然那几个老师也看到了那封信。建平立马把信拾起来塞进兜里,对那几个老师说“没事儿,你们走吧!”
几个老师边安慰着他们边不放心地走了。其实是几个住校生听到他们屋里有不是好动静的哭声,并且趴在窗户上看到老师打媳妇,就慌忙跑去办公室找人。几个老师一离开,走到操场上就窃窃私语
“什么事儿呀,他们还不说。”
“什么事儿也不能那样打媳妇啊!都快生了。”
“是挺恐怖,吓人。”
“我将来成家可不打媳妇,稀罕还稀罕不够呢!”谭老师不解的样子。
再怎么挨打,何平都要起来做饭。第二天早上,她把饭做好,建平吃完就走了。他走后,何平才吃。
上午有来卖韭菜的,她买了一把,中午做的韭菜盒子,她吃了五个。当她收拾完餐具,就觉得肚子不好受,她一向很坚强,更何况昨天刚打完仗,她没吭声就上炕躺着去了。肚里的肠子好像有人向外抽,疼得她咬牙坚持。
当建平午睡起来要去上班时,她才肯说“我肚子抽筋疼,不行了,要死啦。”
建平一听,一下站了起来,说“你快洗洗下面。”他在何平身上每天都不闲着,似乎懂得很多,“我去找彭来丈母娘和小张。”
彭来是乡政府领导,他丈母娘是当地接生婆,小张是乡卫生院的大夫,和本校王伟主任是夫妻,他们结婚没多久。
建平走后何平赶紧脱下裤子把下身洗了洗。不一会儿这两人风尘仆仆地来了。
这生孩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很快何平就撕心裂肺地叫起来,接生婆一再说“女人生孩子都要经过这一关,你憋足气,一会儿好用力。”
“不行了,我要死了。”何平呻吟着,“快把我送医院剖腹吧,我真要死了!”
接生婆与小张在忙碌着,说“你骨缝都开了,自己能生,坚持一下。”建平脸上挂着微笑,没有一点儿心疼的样子,接生婆让他抱着点儿媳妇,他才赶紧上炕。
何平经过一番垂死挣扎,终于感到下身“咕咚”一下,像卸下千斤重担,没了声息,孩子只哭了一声就不再哭了,是个女孩。大家把孩子放在早就准备好的称上称了称,才6斤。这时,何平有气无力地看看表下午四点四十六。再看看躺在身边的孩子,大大的眼睛在向周围看着,好像觉得很陌生,肉嘟嘟的脸,好可爱。
大家收拾好炕上的脏物,小张又看看孩子就要走,何平与建平留她吃饭也没留住。建平做了点儿粥,问何平打几个荷包蛋,何平说“六个吧,咱每人两个。”
吃饭时,何平实在太饿了,很快把自己那两个鸡蛋吃了,建平瞅瞅她,说“你把我那两个也吃了吧!”何平也没客气。
饭后,建平给了接生婆10元钱和两条毛巾,接生婆嘱咐了一些事情,就高高兴兴地走了。
建平没有因为自己做了爸爸而欣喜。他收拾一下碗筷,就盘腿坐到了孩子身边,撇着嘴嗤之以鼻地说“哼,这孩子三角眼像陈佳玉,勾勾头发像张玉良。陈佳玉就三角眼,张玉良勾勾头发!”
这孩子来到这世界上听到的第一句话,竟是她父亲的污言秽语。其实这孩子眼睛很像他,大大的,双眼皮,也不勾勾头发。由于过月生产,黑黑的头发长过耳朵。孩子的头有一面少了一块,像刀切的似的,所以就把她朝向另一面睡。
何平已经很累了,小肚子有时还一阵阵撕裂疼,所以顾不上理他,把脸转向一边。
建平看看孩子,又说“我对你够意思吧,我那两个鸡蛋都让给你吃,陈佳玉、张玉良怎么没来管你?”
何平心如刀绞,这种人你能与他辩什么?孩子刚出生,她好像进了一次鬼门关,他不心疼也就罢了,反而恶语伤人。自己刚才也是觉得肚里太空了,所以把他那两个荷包蛋给吃了。她的心在流血,怎么找了这种人,那破鞋是那么容易搞的吗?我哪里像不正经的女人?如果真不正经,早离开你了!她泪如雨下,默默地啜泣着,建平无动于衷。
这两天建平做饭,每天屋里锅碗瓢盆震天响,头两天何平还能喝到粥,奶也很快下来了,到了第三天,建平就撂下脸,自言自语地说
“你吃粥我吃啥?我不能总跟你喝粥吧?”
“那就焖米饭吧!”何平说。
从此,每天三顿干米饭,建平不再做粥,每天早晨能吃到两个煎鸡蛋,他说“书上说了,每人一天只能吸收一到两个鸡蛋,吃多了白瞎。”
没几天,这奶也不够孩子吃了,饿得孩子黑天白天哭,建平只好买来奶粉。怎么会有奶?何平每天吃着干饭,连点儿汤和粥都喝不到,有时饿了,看看建平那苦瓜似的脸,也不敢吭声。她每天多数吃的是土豆片炒大头菜,一点儿肉星都见不到,三四天一次大便,一上就是很长很长时间,有时用力过猛眼泪都下来了。大便干燥,使她遭了很多产妇没有遭过的罪。有时有人来看望孩子,见孩子奶不够吃,就苦口婆心地教建平做什么鱼汤、鸡汤、猪蹄汤,建平只是听着,何平美在心里。她多么想喝点儿汤,也让孩子好有奶吃,可这些好心人的话,建平只当耳边风。
建平有时从外面挑水回来,把水桶扔在地上震耳欲聋,何平坐在炕上吓得一抖一抖,孩子也吓得一惊一惊的。她不由得想起弟媳刚生完孩子时,弟弟把屋里的大座钟用毯子裹上,生怕惊到孩子。差距怎么这么大!
屋子顶棚上是个100度的灯泡,何平说
“这灯泡正在孩子头上,别把孩子眼睛晃坏了,你找个东西遮一遮呗!”
“没事儿,婴儿眼睛看不出多远。”
这时,正是七月中旬,建平几乎天天把屋前后窗户大开,人们都说女人坐月子是不能受风的,孩子也怕风,可建平就要这么做。有时他一走,何平赶紧把炕上的窗户关了。女人坐月子如果得了产后风,是无法救活的,民间这些事情不罕见。
这是生完孩子的第十天,吃过早饭,建平就出去了。没一会儿,他又回来了。回来后,他就声色俱厉地说“人家刘海波媳妇陈艳生完孩子七天就下地做饭了,你可倒好,十天了。”
刘海波是这个中学的老师,他媳妇在这所学校食堂给学生做饭。显然刚才他是和刘海波在一起。何平听到他吼就有些毛骨悚然,一时觉得自己是不是躺得时间长了,就像个受气虫似的低头不敢言语。
建平看着何平,更是得寸进尺,高声骂道“你娘家人都死光了?一个人都不来看你。”
“你家人才死光了呢!”何平怯生生地还了一嘴。
“你妈那死老婆子,姑娘生孩子也不来看看。”
“她身体不好,从不进生女孩的产房的。”过去的老人自己身体不好,又迷信是不进生女孩的产房的,认为进生女孩产妇的产房会不吉利。娘家不来人,何平心里也不好受。再说,交通也不方便,他俩又整日地打,娘家人都恨何平不争气留下这个祸根(孩子)。
“其他人也都死了吗?他们还有人性吗?生孩子这么大的事儿,你们家上上下下连个人影也没有,真他妈不叫人!”
是啊,他们真的一点儿人情味儿都没有,何平为此也上火。娘家没一个人给自己长脸,谁叫自己找了个穷鬼,娘家人都瞧不上他。
“从今天起,你做饭,我洗子……弄个野种还得我养。”
何平一听野种俩字就火了“你才野种。”
“你敢骂我!”建平从地上拾起一个似木屐的硬塑料拖鞋,一脚跳上炕,骑在何平身上先向头部猛抽,然后是一阵乱打,打得何平惨不忍睹。他打累了停下手,何平哭诉道
“你有人性?整天给我做土豆片炒大头菜。”
“这就不错了。”建平竖着眼睛吼,“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还没这些吃的呢!你妈给你送啥了?陈佳玉、张玉良怎么不来伺候你?我把我省的两个鸡蛋都给你吃了,这就对你很够意思了。陈佳玉怎么不来给你送鸡蛋?”
“这鸡蛋也不是你买的!”鸡蛋是何平坐月子前建平从他妈家拿来的。这十天,她每天只能吃到两个,她多么想多吃几个!每天三顿饭都吃不饱,使她常常饿得饥肠辘辘,孩子也常常饿得昼夜不停地哭。
建平依然在吼“我妈拿的就是我的。”他迈下骑在她身上的腿,把拖鞋扔到地上。
这时,孩子大哭起来,何平只感到天旋地转,看着孩子她百感交集。孩子这么小,却托生在这苦难罪恶的家庭里。她如泪人,头发蓬乱。这个孩子是多么不爱出世,延长半个月才来见父母。何平像在恶梦中,心有余却力不足,照顾不了孩子。她的哭泣伴着孩子的哭声,孩子不住地哭着,她是饿的。良久,何平才有了点儿知觉,而建平还在那骂,骂自己是冤大头,何平已什么都听不到了,抱起孩子给孩子喂奶。她每天汤、粥都不能喝上一口,上哪有奶去。孩子吃了几口,又是一阵哭。为了孩子,她像巨人一样挺了起来,满脸如倾盆大雨洗过,像个幽灵一样去给孩子冲奶粉。
从此,何平每天做着三顿饭。她不敢去碰婆婆拿来的鸡蛋,甚至连看都不敢去看一眼那些鸡蛋被建平放在一个大皮包里。
没几天,建平去了趟岳父家,他本以为岳父岳母听到何平生了会很高兴,可他们像没事儿人似的,就小姨子问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而小舅子、小舅媳妇都不朝面。他以为他要走岳母和小舅媳妇能给他拿些鸡蛋或抓只鸡,可他们根本没那意思。他说了两声要走,只听岳母说
“吃完午饭再走吧!”
于是,他两手空空回来了。一进屋,他就大发雷霆。他是早晨坐车先到的母亲家,然后再骑车去岳父家,下午又赶回来,也挺辛苦。听着建平骂,何平也不敢抬头。他们是不像话,哪怕给抓只鸡呢!弟弟自私得很,弟媳什么都听他的,弟弟觉得六姐在他这也吃了半年,自己亏大了,他怎么能再给他们拿东西。何平一个月只挣七十多元,平时也给小侄女和弟媳买衣服,她也知道自己是外人,不能白吃白喝人家的。娘家人不给自己长脸,她也只能忍受人家发牢骚。
建平越骂越起劲,他说“你在你家就是条狗,甚至连狗都不如。”
何平的心在猛烈地跳着。是啊,自己不满十七周岁就离开了那个家,他们和她都很生疏。何平在炕上收拾着孩子。
萧建平越骂火越大,他似乎要疯,来到炕边,上去就给何平一拳。何平被他猛然这一拳杵进炕里,不禁骂了句
“你要死啊!”
“对,我要死。”建平跳到炕上,骑到她身上,又是一阵猛打,“你家不要你,我就打死你,打死你他们都不会来。”
“那你就打死我吧!”何平闭上嘴,咬紧牙不再喊叫,任建平怎么打,她像死人一样一点儿不去反抗。他打够了,从何平身上跳下来,又抬腿踹了她一脚,好像看看何平死没死。她这哪是在坐月子,分明是在地狱的油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