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何平抱着孩子回来,建平脸上露出几丝笑容,对她亲热了许多,她心里感到甜丝丝的。因为建平很少亲热她,只有在发泄兽欲的时候对她好。她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主,给点儿阳光就灿烂。因此,她主动提出,说一会去乡政府把复婚证办回来,因为昨晚的事儿,建平说他不去,让她自己去办。
她去了乡政府,说明来意,管民政的老大姐说,他必须得到场,于是她又回去叫他,于是两人又复婚了。
人的本性是改不了的,两人着实安静了一段时间,让邻里也清静了一段时间,大家背地里说“狗改不了吃屎,好不长。”
学校考过期中试,天气也凉了,进入了秋天,人们利用周日去山上采松塔、冻蘑、五味子、山核桃等山货,一是为了自己家吃,再一个也是为了赚钱,这时节家家都很忙。建平很少上山,没人约他他是不去的,而何平却不一样,到了星期天有没有伴儿也上山,不是去采松塔就是去采山核桃。有时一人钻进深山里,穿过漂筏甸子,来到一片山岗上,笔直参天的松树像画儿一样,有的一人搂不过来,溜平的地上铺着厚厚的松针,上面到处是落下的松塔,让何平感到自己像进了藏宝洞,有点儿手忙脚乱,顾此失彼,真想把裤子也脱下来装,可装了一麻袋,也背不起来呀,累得她在地上直打磨磨。实在背不起来,她只能倒出一些,边走边看着路线,记着周围树木的样子。
第二天她又满腔热血地来了,钻进树林,瞅哪儿都和昨天的路线一样,于是就向里走去,走出好远也没找到昨天的地方,只听到远处有动物穿梭树林的声音,震得山动树摇。她一时吓得魂飞魄散,心想“完了,死定了。不是老虎就是黑瞎子。”她缩成一团,一动不敢动,气都不敢喘,停了一阵子,好像这东西跑远了,再看看身边,有一堆松塔,但比昨天的小多了。她什么也不想了昨天那满山的大松塔已忘得一干二净,把这些松塔装巴装巴背起就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出了山林。心想“再也不上山了。”
因为每年山上都有出事儿的,不是被黑瞎子吃了的,就是被黑瞎子舔掉鼻子的,这一次让她终生难忘,每每想起来都不寒而栗。建平从不冒这险,他十分珍惜生命,何平把采回来的松塔找时间都打成松籽,最后一点儿不留地换成钱。这真是她用生命换来的钱。
秋天一过,天也就冷了,日子苦点儿不闹心也好啊,可好景不长,何平这些天又觉得身体不对劲儿,例假已过了好几天还不来,平时都是很准的,可已经戴上大环了,医生说这回一定保险,不会再怀孕了。她很苦恼地对建平说例假过了有十来天还不来,建平又拉下脸“日子越穷越有事儿。”何平也恨自己,怎么这么爱怀孕?但又抱着幻想可能只是例假推迟了。
第二天她请了假去了县里,一检查又怀孕了,她的头都大了,做吧,做人流就像向外拽肠子,脑筋都要崩出来了。做完人流再摘环,可摘环时老太太怎么也找不到环,怀疑环掉了,又让她去拍片子,一拍片子环在肚子里,这又继续摘,把她折腾得上不去手术台了。此时她多么想建平能在身边,把她抱上手术台,心疼地握着她的手说“媳妇,让你受苦了。”她想着,不禁眼泪流出了眼眶。老太太在那磨叨“这男人,只知道舒服,不知女人遭多大罪,应该让他陪你来。”
“他忙。”
“再忙也得管媳妇啊。”老太太拿着东西从下面向她肚里攉拢着,好像捡破烂的在垃圾箱里翻东西,认真地寻找着。好长时间,也把老太太累坏了,可算找到了,何平绷着的心才算落地。
老太太说“你丈夫也真行,把环顶到了肚里。”后来老太太又告诉她,现在有一种T形环,十分保险,让她下次例假干净后过个三四天来戴。
做完人流,她又去市场买了些东西,才到车站等车。她想象着,回到家,建平一定会露出心疼的神情,让她好好休息,给她拿出被子盖在身上,不让孩子抓闹她。她觉得自己全身像散了架一样,好像谁一碰她,她的胳膊腿都能掉下来。
等回到家里,建平第一句话就不阴不阳地说“图一时舒服,遭罪了吧!”好像何平每天愿意做这事儿,他不愿意似的。何平什么也没说,上了炕。
“人啊,可别不着调。”他停了停,“我不相信,我的种这么好,百发百中?”何平不理他,他又说“你的繁殖能力也真强,这要让你生,你一年能生俩。”
何平心想能生八个呢。他见何平躺在炕上,心里就不舒服。何平拽过一条被子躺下了,这时孩子也坐在炕上专心地吃着妈妈给买的好吃的。
朦朦胧胧中听建平在喊吃饭,她实在不想起来,闭着眼睛懒得睁开,后来听到的声音高了,有点儿不是好动静,吓了她一跳,赶紧慢慢坐起来。建平边往桌上端饭边唠叨“我就是傀儡呀,一身贱骨头,伺候人的命。不知戴了多少个绿帽子。”
“我什么时候给你戴绿帽子了?你有病啊,整天都说这些。你知道我遭多大罪?”
“你也享受啦!”他是干点活儿就有怨气,从不心疼人,真让人受不了。
何平本来刚做完流产,肚子被那老太太左一次右一次地攉拢得就差没把五脏摘出来了,到现在肚子还是麻木的,因此有火也发不出来。再说,也没胃口,强忍着说“你们吃吧,我不想吃。”
“行啦,我错了。”他觉得自己有点儿过分。
孩子早已蹭到桌边吃上了。桌上也没什么好吃的,白菜片里有几块肉,大米饭还是熥的,桌上有两个鸡蛋。
这次何平在家休息了两天,因为这次被折磨得够呛,身体实在承受不住了,当然这两天在家也没闲着,有时不等建平回来就做好饭了。她实在不想看到他那张哭丧的脸。
建平从不想想媳妇遭了多少罪,从没想过把一个生命从一个女人肚子里掏走会是什么滋味,他只想到他自己,简直是个唯我独尊、从不考虑别人死活的人。何平了解他,所以宁可自己受苦,也咬紧牙关拼死挺着,总比听到骂声要好受得多。每天只要建平顺心,那就皆大欢喜。
这个月例假一过,数过了三天,她赶紧去戴了个T形环,她都被怀孕吓怕了,老太太说了,这回肯定保险,不会怀孕了。可戴上T形环以后,每次建平趴到她身上激动的时候都嫌扎得慌,使何平心里很不忍,像欠了他什么似的。不能让他舒舒服服地释放,她总觉得心里很愧疚。她就是这样,不管对谁,宁可天下人负我,我不负天下人。
与邻里相处也是一样。一次,她坐在外面织毛衣,陈艳给学生做饭回来看见了,说要借她织针,于是她用完就立刻给她拿去了,可过了半年她去陈艳家看到织针,提到她借织针的事儿,陈艳却说织针是她自己的。自己的就自己的吧,她也没强要。
一次,中学主任王伟与邻里一女老师出轨,被小张大夫知道了,小张在校园里大骂“一天不务正业,就知道搞破鞋,没一个好玩意儿。谁搞破鞋谁不得好死。一个个道貌岸然的,净干偷鸡摸狗的事儿。”
何平本想出去劝劝她别上火,刚要推门,一听小张大夫骂的,不是把自己也带进去了吗!要说陈艳是那种人可以,可自己不是那种人虽然建平总怀疑她跟这个跟那个,可她不是那样的人。真是家不和外人欺。后来见到小张她就当没听到那天的骂声。这一趟房中还有一对中学老师,和他们年龄相仿,孩子也差不多大,是个小姑娘。这两口子都不着调,因为媳妇跟了王主任,男的到乡医院去找小张,说“你家王伟跟我媳妇,你就得跟我。”
他话还没说完,被小张一顿神挠,脸被挠得成了土豆丝。小张有一米七的个儿,长得比较壮。他被小张连骂带挠,狼狈逃窜。小张很厉害,当天晚上去找了这个女老师,把这个女老师也一顿挠。这两口子都挂着彩上班,可他们好像并不感到可耻,还笑眯眯地走在操场上。
真正搞破鞋的家庭,两口子不一定总打仗,而这总打仗的,女人不一定不正经。那不着调的两口子平时过得挺好,而安分守己的媳妇却总受罪。
何平如惊弓之鸟,每天小心翼翼。有时她挤时间看点儿书,建平就把收音机的声音放得老大,使她无法看下去。她撂下书,建平就露出狰狞的笑容,她也不敢炸毛。那个收音机她从不敢碰,否则建平让她很难堪“这是我妈给我买的,有能耐让你妈也给你买!”他总是一口鄙视人的腔调。
今天何平用商量的口吻说“能把你那收音机小点儿声吗?”
“我自己买的,愿咋听就咋听。要不让你妈给你买个电视吧!”
“我妈给你个姑娘就行啦!”
“我妈还给你个儿子呢!”臭无赖的样子。
“孩子怎么姓你姓?”
“赶紧改成你的姓,一个野种。”
一听“野种”何平就火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孩子,他偏要骂是野种“我看你就是野种。”她反驳着。其实也在声明,我是好女人,孩子是纯洁的。
“一天往死地哭,我看她就是灾星。”他瞪了孩子一眼,“我怎么看都不像我。”
孩子在地上玩得好好的,知道爸爸说她,溜溜地跑到妈妈身边。孩子圆圆的小脸,胖乎乎的,十分可爱。她长得像爸爸,头发也是黄黄的,而何平是黑头发。
“不像才好呢!”
因为这是晚上,何平带着孩子去做饭。也是由于心情不好,脑子里乱哄哄的,做的汤忘放盐了。建平端起汤碗喝了两口,气得来到厨房把勺子、笊篱及锅边乱七八糟的一些东西一股脑儿扔进汤锅里。也是饭前有股底火吧。本来把汤倒到锅里再加上盐就可以吃的,这样一来吃不了了。汤溅得哪儿都是。
“你挣什么命,加点儿盐不就行了吗?”
“能吃吗,跟猪食似的!”他吹胡子瞪眼睛的。
“你就找碴儿。”
“你一天心就没在这个家。想当作家?看你那两把刷子!”他说着从客厅里拿出两本书扔进了炉子里。炉子烧得正旺,呼啦一下两本书变成了灰。
何平一看他烧书也急眼了,也拿过他的一本诗刊扔进了炉子里。这一下不要紧,萧建平拿起一块木柈向她打来,两人打作一团,吓得孩子“哇哇”大哭。其实邻居听见他们打仗都懒得过来拉仗,整天不是骂就是打。建平常常把何平骑在身下,像按猪一样,打够了才罢休。
这顿饭谁也没吃成。何平从地上爬起来,建平一点儿怜悯之心都没有,还在骂“带你那野种滚!”
她从屋里拿出孩子的穿戴,抱起孩子走出了家门。天已很黑了,往哪儿走?不知道。茫茫黑夜,到处都是冷冰冰的,干枯的树木“哗哗”作响,路上连个行人都没有,只有远处北面检查站有灯光。孩子搂着她的脖子一动不动,她给孩子拽拽两个裤角,怕孩子冻着脚脖子。走过检查站,她向大岗村而去。
进了大岗村盆道口,左面是座不高的山,路两旁都是树林子,何平忐忑不安地走着,感觉头皮一阵阵麻酥酥的,头发丝都立起来了。这山坡上都是坟茔地,听说,一个人晚上喝多了,看到前面山上灯火辉煌,于是就来到这里,和大家喝酒划拳,有说有笑,有些人好像好长时间没看到了,所以格外亲热。听说这人没多久就死了。想到这儿,何平头都不敢向左扫一下,紧紧地抱着孩子。拐了一个弯,看到了村庄的灯光,她才喘口粗气,偏偏这时孩子要尿尿,她说“宝贝,坚持一会儿,到村里咱就尿。”孩子很乖,“嗯”了一声。
她紧倒腾着两脚,就差没跑了,可算进了村,赶紧让孩子尿,然后来到了建平的表姐家。表姐带着两个女儿在看电视,一看到她娘俩儿就知道怎么回事儿。表姐夫又没在家,真好,何平心想。萧悫可不知忧愁,上炕就和两个小姐姐玩上了。
表姐老实巴交,说话慢声拉语,问明情况,她给这娘俩儿端来饭,何平让孩子吃,孩子吃了几口又去玩了,她自己啥也没吃,是啊,哪有心思吃。
表姐夫整天上蹿下跳,就想有份工作。别看他是农民,可野心不小,因为大舅哥是副县长,本来乡里要给他安排到邮局上班,他还挑肥拣瘦不爱去,想要份比较好的工作。他虽然不是文盲,但也没文凭,家里什么活都不想干,常跑外做点儿小生意。有时回来挑担水,要被他妈看到,他妈就得来找儿媳妇“你一天在家什么也不干,水还得叫老爷们挑。”表姐也不敢吱声。有时表姐夫在外不顺心,特别是去找大舅哥办事儿没办成,那表姐可就遭罪了,丈夫回来就发邪火打她。表姐心想有这么个有章程的哥真不如没有,只能给她带来磨难。
真是不幸的家庭内容都不一样,幸福的家庭内容都一样。何平与表姐唠到孩子们都睡了,她俩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