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来再谈历史,阿富汗人在印度定居下来,而且印度化了。他们的统治者不得不首先缓和人民的敌意,然后赢得他们的欢心。因此之故,他们定下经过深思熟虑政策,放弃先前残忍的手段,而变得较为宽容,招揽被征服者合作,竭力地不以外来的征服者的身份,而以生育教养于本土的印度人的资格来发挥作用。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印度的环境影响了这些来自西北的民族而且将他们同化,所以起初不过当作政策施行的,后来就逐渐成为不可避免的趋势了。当这过程正在上层进行着的时候,更为壮健有力的潮流同时自发地起于民间,企图将思想和生活方式综合起来。混合文化的萌芽开始出现了,为阿克巴后来的建设奠定了基础。
阿克巴是印度的莫卧儿王朝的第三代君主,但实际上帝国是由他而巩固起来的。他的祖父巴卑尔于1526年取得德里的皇位,不过对于印度,他是一个外国人,而且他不断地有这种感觉。他来自北方,正当帖木儿式的文艺复兴在他的中亚细亚的故乡盛极一时,同时伊朗艺术和文化的影响强大的时候。他总想念着他所习惯的友好、社交、愉快交谈和由巴格达与伊朗传来的赏心乐事。他想望北方高地的冰雪,想念大宛的鲜美肉食、名花与佳果。不过他虽然对所见到的一切感觉失望,他还是说印度斯坦是一个非常美好的国家。巴卑尔在来到印度四年光景就死去了。他将大部分时间消磨于战争和在亚格拉地方建设壮丽的首都,为了这件事他还从君士坦丁堡聘请来一位有名的建筑师。当时君士坦丁堡正是苏利曼大帝全盛的时期,那城中正建造着许多美丽的建筑。
巴卑尔所见到的印度地方是很少的,虽然他被敌对的人民围绕着,所没看到的还是很多的。可是他的记载告诉过我们,文化的贫乏情况曾经降临到北印度。一部分的原因是由于帖木儿的破坏,另一部分别由于许多有学问的人、艺术家和有名的手工业者的南迁所致。但是也由于印度民族创造天才的枯竭而使之然。巴卑尔认为技术工人和技师并不缺乏,只是没有机械发明上的精巧或熟练而已。而且就生活上的适意和奢华而论,印度似乎大大落后于伊朗;这是否由于印度人的心智对于生活上的这一方面天生地缺乏兴趣,或由于后来的发展才变成这样的呢,我不知道。若与伊朗人相比,也许当时的印度人在这些风雅和奢华上没有受过那样大的吸引。如果他们对这些美好高尚的事物有足够的爱好,他们很容易得之于伊朗,因为两国间来往是频繁的。不过更可能的,这是后来的发展,也就是印度文化上的僵化和衰退的另一象征。这从古典文学和绘画中可以看出,在更早的各时期中是足够风雅的。而且就那个时代而论,它具有一种崇高而复杂的生活水平。甚至当巴卑尔来到印度北部的时候,许多欧洲的旅行家谈到印度南部的维查耶纳伽尔,认为在艺术上和文化上,在风雅和奢华上,都代表着一种很高的水准。
然而在北部印度文化衰退是非常显而易见的。固执的信仰和僵硬的社会组织阻碍了社会的奋发前进。伊斯兰教的传人和相当多外来的人士带来了不同的生活方式和思想方式而影响了这些信仰和组织。异族征服虽然有它的一切坏处,但也有一种好处:它扩展了人们知识上的眼界,而迫使他们从闭关主义的蜗壳中向外瞻望。他们认识了这世界较他们所想象的世界要大得多,而且更是变化多端。因此阿富汗的征服影响了印度,并产生了许多变化。莫卧儿人由于文化和生活方式都远胜于阿富汗人,所引起的变化也就更多。特别是他们介绍了伊朗有名的那生活上的风雅,甚至于输入了那高度虚伪和严肃的朝仪,因而也影响了贵族们的生活方式。南部的白海马尼王国通过加利加特而与伊朗有直接的接触。
在印度有许多变化,新的刺激在艺术、建筑术以及其他的文化风格上带来了青春和生命力。而所有这一切都是两个旧世界的文化风格发生了接触的后果,二者都已经丧失了它们起初的活力与创造精神,变得固执不化了。印度的文化很陈旧,而且停滞不前了,缺乏生气而且倦怠。阿拉伯—波斯的文化则早已过了鼎盛时代,表现着阿拉伯人特色的那种由来已久的好奇心以及心智进取的意识已经不再看得见了。
巴卑尔是一位富有吸引力的人物,一位典型的文艺复兴时期的君主,勇敢而冒险,酷爱艺术、文学和美好的生活。他的孙子阿克巴甚至于更富有吸引力和具备更伟大的品德。大胆而轻率,他是一员良将,温文尔雅而富于同情心,他是理想家兼梦想家,又是一位实行家和群众的领袖,他能够激励起他部下的热诚拥戴,作为一位战士,他征服了印度的大部分土地,但他的眼光却放在另外一种更持久的征服上面,那就是要赢得人民的心悦诚服。正如他的宫廷中的葡萄牙籍的耶稣会教士告诉过我们的那样:“他那双炯炯逼人的眼睛,像照耀在日光中的海洋一样地震颤着。”在他的身上,那统一的印度这个旧梦又形成了,这不仅仅是在政治上并为一家,而且是要有机地融合为一个民族。从1556年起,在他那将近五十年的漫长统治时期中,他为这目的鞠躬尽瘁。许多位拉其普特民族的骄傲的首脑人物,本来是不肯臣服于任何人的,却被他感化到他那一方面去了。他与一个拉其普特的公主结婚。因此他的儿子和继承人杰罕吉尔是半为蒙古人半为拉其普特的印度人。他的孙子沙杰罕也是拉其普特母亲所生。这样一来,就种族而论,这土耳其—蒙古的王朝远较土耳其人或蒙古人更为印度化了。阿克巴是拉其普特族的倾慕者,自己觉得与他们性情相类似,用婚姻政策以及其他的政策来与拉其普特的统治阶级结成联盟而将他的帝国大大地加强了。继续存在于后来统治时代的这种莫卧儿—拉其普特的合作不仅仅影响了政府、行政和军队,而且也影响到艺术、文化和生活方式。莫卧儿的贵族阶级愈来愈印度化了,而拉其普特人和其他人们却受到了波斯文化的影响。
阿克巴使得许多人和他站在同一战线,并且留而不去,但是他未能够降服在拉其普他拿境界内缪尔(Mewer)地方的拉那·普拉他普的骄傲不屈的精神。他宁愿在热带森林中过着被人追捕的生活,对于一个他认为是外国征服者就是在形式上表示效忠也不愿意。
阿克巴集合了一批对他以及他的理想忠诚拥戴的聪明才智的人们于其左右。其中有很著名的弟兄两位,弗济与艾卜勒·法兹尔,还有柏波儿、拉查·曼·辛格与阿杜勒·拉欣·汗哈那。他的宫廷成为拥有各种信仰和一切有新思想以及新发明的人们的集会之地。他对于各种不同见解的容忍和他对于各种信仰与意见的鼓励到了这样的程度,以致激怒了一些比较更属于正统派的伊斯兰教徒。他甚至于试图发起一种综合性的信仰使其适合于每一个人,在他的统治时期中,印度北部的印度教徒的文化与伊斯兰教徒的文化融合向前迈进了一大步。阿克巴确实同样受到印度教徒和伊斯兰教徒的欢迎。莫卧儿王朝被认为是印度自己的王朝而稳固地建立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