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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章 印度的经济背景 两个英国
书名：印度的发现 作者：贾瓦哈拉尔.尼赫鲁 更新时间：2019-07-24 09:43 字数：3676
当所有这些影响远大的政治变化都正在发生着的时候，印度的经济背景是怎样呢？维·安斯特（V．Anster）曾写道：直到十八世纪“印度的生产方式和工业以及商业的组织可以与世界上任何部分流行的形式相比拟”。印度当时是将它的工业制成品运销欧洲和其他国家的一个工业高度发达的国家。它的银行制度效力最高，在全国范围内有完善的组织，商业或金融行号所发行的项地斯（Hundis）即汇票在印度全国和伊朗、喀布尔、黑拉特、塔什干以及其他在中亚细亚的地方都可承兑。商业资本出现了，并有一个代理人、股票经纪人、掮客和中间商人的精密营业网。造船工业正在发达，拿破仑战争中，英国海军总司令的旗舰之一就是由一个印度造船公司承造的。在工业革命以前，实际上印度在工商业和金融方面的前进程度不亚于任何其他国家。除非全国曾经有过长时期的安全和爱好和平的政府，同时公路上有运输和贸易的安全，这种发展是不可能实现的。
起初外国冒险家们来到印度是为了印度制成品的优良，在欧洲大有销路。英国东印度公司初期的主要业务是把印度的货物运销欧洲，那是非常有利的，曾经获致庞大的红利。印度的生产方式如此地有效率和有高度的组织，印度的技师和工匠如此地熟练精巧，所以它们甚至能和英国当时正在建立的较高生产技术成功地竞争。当大机器时代在英国开始的时候，印度货物继续涌进，不得不用很重的关税加以阻止，而在某些场合下，简直就禁止输入。
克莱武在1757年，就是普拉西战役发生的那一年，描写孟加拉境内的穆犀达巴德城称，这个城“像伦敦城一样宽大，人烟稠密、富庶，不同之处是在于前者有些个别富户，他们拥有的财产比后者的富户多得多”。东孟加拉的达卡城因出产细纱布而著名。这样重要的两座城市都接近印度斯坦的外围。在这广大区域到处都有较大的城市和很多大的制造与贸易中心，同时非常迅速而精巧的消息传达和市场价格的组织发展起来了。大的商业行号常常收到消息，甚至当时正在发生的战争消息也往往比送达东印度公司官方的消息还要早得多。印度的经济已经进展到在工业革命以前它所能达到的高级阶段了。在印度的经济里面是否有向前更进一步的萌芽，抑或是过分地被顽固的社会组织所束缚了，这是很难说的。但是，在正常状态之下，它会经过那种变化，开始以它自己的方式，使印度适应新的工业条件，那似乎是很可能的。虽然变化的时机已经成熟，然而变化的本身也需要在它的范围内有一次革命。或者必须有某些媒介才能引起那种变化。显然可见，无论它的工业前期的经济是怎样的高度组织，怎样的高度发达，它不能够与工业化国家产品持久战争。它不得不使自己工业化，否则就要屈服于外国经济的侵入，从而引起政治上的干涉。恰是如此，首先发生的是外国的政治统治，这就使得印度已经建立起来的经济遭到迅速破坏，而没有任何积极性或建设性的东西起而代之。东印度公司既代表英国的政权，又代表英国的特权利益和经济力量。这个公司是至高无上的，而它既是一个商人的团体，它就得专心致意于赚钱。正当它以惊人的速度和不可思议的数量在大赚其钱的时候，亚当·斯密关于这点在1776年所写的《国富论》上写道：“一个独占的商业公司来执行政府职权，这也许是任何国家所有的政府中最恶劣的了。”
虽然印度的商人和从事制造的阶层是富裕的，并且布满了全国，甚至控制了经济机构，但他们却没有政治力量。政府是专制的，而且大部分依然是封建的。事实上，它可能较印度历史某些前期阶段还要封建得多。因此没有实力足够雄厚的资产阶级来夺取政权，或者如同在某些西方国家内一样甚至有意识地想去这样做。一般的人民变得冷淡而驯服。因此在任何革命性的变动能够发生以前，有一个不得不填满的裂口。或者这裂口是由印度社会的停滞不前的性质所造成的，它在变化中的世界里拒绝改革，而任何一种文明凡是拒绝改革的必然就会衰落。那样构成的社会再也不能发挥创造性的作用。改革已经太晚了。
那个时代的英国人在政治方面要进步得多。他们已经有过自己的政治革命，建立了高于王权的议会权力。他们的资产阶级意识到自己的新的权力，就充满着扩张的冲动情绪。足以证明方在成长和进步中的社会的那种活动力和精神在英国确实极为明显。它们在许多方面表现了自己，最主要的是在作为工业革命先驱的那些创造和发现上。
然而当时英国的统治阶级怎样呢？著名的美国历史学家查理·俾耳德与玛丽·俾耳德告诉我们说，美国革命之成功怎样骤然地把英国的统治阶级从在美洲的皇家省份排斥出去了，“这个统治阶级惯于：野蛮的刑法，褊狭而顽固的大学制度，把政府当作许多职位和特权的大集团，鄙视在田地和工场劳动的男女，剥夺人民大众受教育的机会，强制反国教的人们和天主教徒们同样地去相信国教，以乡绅和牧师统治着乡镇，在海陆军中的无情的残酷，长子继承权的制度所支持的地主绅士统治，一群饥饿的官僚向国王阿谀献媚以求官爵、闲差和恩俸的丑态，还有惯于将它们骄傲和掠夺的重大负担加在民众头上的那种教会和国家的组织。美国的革命家们把英国皇家殖民地的臣民从这个大山重压之下解放出来了。在那次解放之后一二十年中，在法律和政治上所完成的改革工作，若在母国需要一百年或一百年以上的百折不挠的运动才能达到——而这些改革给了领导运动的政治家们在英国历史上不朽地位。”cx
那作为在自由史上里程碑的《美国独立宣言》在1776年签署了，而六年以后这殖民地就脱离了英国，并且开始了他们在知识上、经济上和社会上的真正革命。在英国的影响下并且按照英国的方式而成长的土地制度完全改变了。很多特权被废弃了，大宗的地产被没收了，然后以小块分配出去。继之而来的就是一个觉醒的动荡时代和知识上、经济上的活跃气象。摆脱了封建残余和外国控制的自由美国踏着巨人的步伐向前迈进。
在法国，伟大的革命摧毁了作为旧秩序象征的巴士底监狱，并且扫除了国王和封建制度，向世界宣布了人权宣言。
当时在英国怎么样呢？由于在美国和在法国革命的变化所引起的恐慌，英国变得甚至更加反动了，它的凶暴而惨无人道的刑法变得更加野蛮了。当乔治三世于1760年在英国登极的时候，差不多有一百六十种罪名可以使男女老幼判处死刑。到1820年在他的长期统治结束的时候，将近一百种可以判处死刑的新罪名又加到这张可怕的罪名单上面去了。英国陆军中的普通兵士所受的待遇比牛马还不如，其残酷和无人道的情形令人毛骨悚然。死刑是很寻常的，而笞刑更为普通，行刑是当众举行，可以达到数百鞭之多，有时甚至于打死，或者那受难者奄奄一息血肉模糊的身躯到死亡的时刻还在声诉着他的痛苦。
在这类事情和在其他有关人道及尊重个人和团体的事情方面，印度是远为进步的，而且拥有较高度的文明。印度当时比英国或其他欧洲国家的识字人数为多，虽然它的教育是严格传统式的。大概公民们的享受也要多一些。欧洲人民大众一般情形是落后而悲惨的，与印度的情形作比较就相形见绌了。但是有这样一个重要差别：新生的力量与活泼的思潮正在西欧隐隐地发生作用，带来一连串的变化，而在印度方面的情况却是远为静止停滞。
英国来到印度了。当伊丽莎白女王在1600年把特许状授予东印度公司的时候，莎士比亚还在世，并正在写作。在1611年国定的英文《圣经》出版了；在1608年密尔顿诞生了。继之而来的是罕谟登（Hampden）和克伦威尔以及政治上的革命。为了积极推动科学事业的英国皇家学会于1660年成立了。一百年后，也就是在1760年，飞机发明了，很快地接踵而来的还有纺织机、蒸气引擎和机械织布机。
可是来到印度的究竟是这两个英国中哪一个呢？是以莎士比亚和密尔顿为代表的，有着高尚的语言与著作和勇敢事迹的，有着政治上的革新和为自由而斗争的，以及有着科学与技术进步的英国呢？抑或是以野蛮的刑法和兽性的行为为代表的，坚决维护封建制度和反动势力的英国呢？因为有两个英国，正如在每一个国家中都有它民族特性和文明中的两面一样。爱德华·汤姆孙写道：“在英国，我们文明中最高级的和普通的水平之间的矛盾总是很大的。我怀疑在我们愿与它作此较的任何国家中是否有同样的情形，这个矛盾是减少得这样缓慢，就常常好像根本没有减少一样。”cy
两个英国并肩存在，相互影响着，而且是分不开的，也不能够只有一个英国来到印度，而把另外一个英国完全忘却。然而在每一个主要的行动中，其中之一扮演着领导的角色而支配着另一个，不可避免地那个不好的英国势必在印度扮演着主角，而且要和印度接触并且在过程中鼓励着不好的那个印度。
美利坚合众国的独立差不多是与印度的丧失自由在同一时期发生的。一个印度人回顾过去一百五十年的往事，眼看着在此期间美国的伟大进步，不免引起了沉思和向往，他不禁把自己本国已经做过的和未曾做过的事情和美国互相比较。诚然美国人具有很多优点，而我们却有很多缺点，当美国提供了一块处女地好像一块洁净的石板可供自由书写的时候，而我们却正为古老的记忆和传统弄得困惑混乱。然而或者这也不是想象不到的，如果英国没有在印度承揽下这副重担，并长期地努力教导我们——如它所讲的——那种我们这样不了解的艰深的自治艺术，那么，印度也许不仅仅可能更为自由，更为繁荣，而且在科学上、在艺术上和在一切使生活更有价值的各方面都可能有更大得多的进步。[h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