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这个天好像被捅了一个大窟窿,从昨晚下半夜开始,雨就下个不停。
程远想找李明,李明还没回来,再看其他办公室,都还关着门。大家都被雨阻了。
“县长,早上好!”李明回到了,见程远在前面,便问候道。
程远正走向自己办公室,听到喊声,就回头看,见是李明,就说:“早上好!我正要找你。”
“雨太大了,堵了一下车。”李明解释说。
说着,李明跟程远向他的办公室走去。
“你的手机坏了要尽快换,不然不方便。”
程远边走,边关心地说。
昨晚程远的电话,是李明用他老婆的手机打的,因为他的手机坏了。
李明得到县委办副主任的报告,说是舒平的大舅来电话,说舒平老婆喝农药自杀,现已送医院抢救,希望高地县委的领导,从人道主义出发,能关心、过问一下。
程远接完电话,就让李明和司机开车过来。
程远心里想,他老婆怎么来到了高地县?难道自杀也要选到娘家来?这是真想自杀吗?
李明和司机来到了,秦哲继续散步,程远就上车向医院开去。
上车后,程远就问李明:“舒平老婆怎么来到高地县自杀呢?”
李明说:“舒平老婆是高地县县城人,她的大哥与县委办的一个副主任很熟。舒平已转捕,撤职,开除党籍、公职的文件已下发。那副主任根据县委常委、县委办郑主任的指示,通知舒平大舅,让舒平老婆来到舒平原来办公室,看看是否有私人物品,若有就让她拿走,并办理好手续。”
“舒平来高地县不到三个小时,他会有什么东西?”程远奇怪地问。
“他来报到后,和市委组织部的陆副部长、廖科长和县委办的领导在他的办公室里坐了一个多小时。我们开四套班子会议的时间是上午九点半钟的,谁知道他来时有没有带什么东西?”李明说。
“他老婆找到什么吗?”
“按县委办的人讲,他老婆很悲伤,神情呆滞。她只是随便看了看,然后只带走一个茶缸。”
“一个人奋斗了二三十年的职业就这样一笔勾销了,一个好端端的家庭就这样支离破碎了!”程远有点伤感地慨叹道……
程远来到自己办公室,坐到办公椅上,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向李明说:“坐吧。”
“你那手机坏成什么样了?”程远突然又问道。
李明笑了笑说:“这破手机,可能是电池接触不好,瞎弄了弄,现在又没事了。”
“能用就用着呗,现在好的手机也挺贵的。”
“能用就行,我无所谓。”
“舒平的老婆现在没什么事了吧?”
“我估计回来您会问的,所以刚才在路上我打电话了解了一下。经昨晚抢救后,她现在没事了。今天早上,家人告诉她,您去看了她。她没说什么,只是在那里哭。她的家人说,她去县委的时候,还没有什么的,待回到家里时,就在那里嚎啕大哭,那声音令人恐惧。”
程远幽幽地说:“她呀,应该是多愁善感的女人!未去县委前,她没有到过县委书记的办公室。当她站到县委书记办公桌前时,再想到她丈夫没出事时的情景和今后境况,你想她内心是怎么样?这是谁也无法想象的!”
李明听得一脸肃然。
窗外的雨还在下,并且整个天空又慢慢地暗了下来。
程远看着窗外,不无忧虑地说:“这雨不仅不停,还有大雨在后面。”
他刻意地看了看桌上的日历:六月二十八日。
他不安地站了起来,在室内踱来踱去。
过了一会,像是下决心似的对李明说:“你马上通知四家班子的领导,”他看了一下墙上闹钟,说:“九点半钟,在常委会议室召开紧急会议,布置抗洪抢险工作;同时,让水利、国土、民政和教育局等部门参加。”
“好的!”李明说。
四家班子会议准时召开。
李明反馈,周聪宇到省城出差,无法参加会议。
“他出差?”程远奇怪地问,“干什么去?怎么不报告我?”
李明无言以对。
会议才开了二十分钟,各乡镇的灾情陆陆续续报来了。
县城所在的高岭镇,冲毁桥梁三座,蔬菜基地被淹一万多亩,桑地被淹一点五万亩。
知了镇冲毁桥梁一座,被淹水稻七千亩,被淹村道一处,两个村庄的村民出入被完全阻断。
长乐镇被淹桑地二点八万亩,水稻一点七万亩,鱼塘一百五十多亩。
……
程远坐不住了,按预案马上命令四家班子领导成员到所联系乡镇,指挥抗洪抢险。
散会后,程远赶到县武装部,了解他们的冲锋舟如何安排,知了镇有无安排。
武装部长说,四艘冲锋舟应高岭镇要求,全部安排给他们了,知了镇没有提出要求,所以没有安排。
程远想,知了镇村道被淹,村民出入靠什么?为什么没向武装部提要求?也许是渡船……
程远即对部长说,保持联系,自己先到那里看看。
程远带着李明,直奔知了镇。
雨慢慢地小了,但路上的积水被飞快的车轮向两边折射,比环卫处的洒水车要凶猛得多。
知了镇距县城,开车要一个多小时。
程远赶到知了镇时已是中午十二点,雨停了。
这时胡英一身水一身泥的正从外面回来。她看到程远的车就赶紧过来。
“县长,您来了?”胡英自己看了看自己满是泥的水靴、裤子和湿透了的双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程远也全身打量了她一下,然后说:“辛苦了!”
“没有。”胡英不在乎地说。
“情况怎么样?”程远急切地问。
胡英说:“上午报的灾情是初步的。现在发现灾情要比原来统计的要严重得多。有一片脐橙约有三百多亩,今年刚刚挂果,被山洪冲得连根拔起;共有五间农户被冲毁,幸好人员早已转移,没有伤亡。”
“你那水库怎么样?”
“加固了,安全了!”胡英很高兴地说,“水利局很尽责,见您的第二天下午施工队就来了,经现场勘察,晚上就出方案。工作了四五天,就做好了。”
“你的书记呢?”程远问。
胡英说:“他正去想办法安置那几户村民。现在那五户村民是临时分散到四五户农户家里暂时栖身的。现在要找一个相对平整的地方,等县民政局的帐篷来了,要给他们搭帐篷,让他们住到帐篷去。可我们这里是山区,要找一两亩平坦的地块都很困难。”
程远满意他们的工作。他说:“工作你们都做得很好。看看被水淹的村道吧。”
“先吃午饭吧?”胡英说。
“看了回来再吃,不远吧?”程远说。
“对,就是镇上北面街口转个弯,再走百来米就到了。那是个低洼地,只要下一两天雨,就会淹的。昨天晚上,我们这里一夜就下了一百零九毫米的大暴雨,所以水淹得很深。”
他们说着就上车,往街口开去。
“村民出行怎么办?”程远问。
“以前村民没有船,就用竹筏,二个三个地渡过去,因此常常出事,特别是到赶集的日子。后来,镇上到赶集日,就派人在那里监管,限载,才杜绝竹筏翻滚的事故发生。去年,我们让水利局给点钱,造了一个渡船,今年就用上了。现在是由镇上的干部免费摆渡,并取消竹筏摆渡,这样就安全很多了。”
“今天好像是赶集日吧,人很多呀。”程远说。
胡英说:“是的,二、六、八是赶集日,今天是二十八号。”
说话间,他们来到了渡口。
程远就站在距渡口二十米的一个土墩上,察看着被水淹的地方。
这实际上是一个槽形的低洼地,村道就是这个水槽的对角线,大约二百多米长,全都淹在水里。水一退去,路就通了。
程远看着水面问:“水一般多少天才退去?”
“一般五六天。”胡英说。
“有多深?”
“按现在的水位,一般的有两米多,最低处有三米多。”
这时水面上,只见那只渡船在双桨一起一伏中,慢悠悠地从程远这边向对岸驶去。那船上应该有八九个人。船刚走出二三十米,已走空的岸边,又有两个人在候船了。
“这船一个来回要多长时间?”程远又问。
胡英说:“三四十分钟吧。”
程远把目光从远处收回来,看着胡英说:“看来这里还是比较安全的,但不能大意。你们要和镇上的干部说,必须严格监管,不能玩忽职守。”
“好,好的!”胡英应着。
程远正要转身上车回去,突然发现水面上从远处五十多米的弯位中划出一个竹筏来。筏上面有四个人,其中有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孩,正向程远这边划来。
“胡英,”程远指着水面说,“你看,怎么有竹筏在摆渡呢?”
胡英也转过身来,顺着程远的指向看去,确实有一个竹筏划过来。
这时,从这边划过去的渡船与竹筏刚好相会。只见渡船上划桨的人,用手对着竹筏上的人比比划划,大声嚷嚷,但嚷什么听不清。
竹筏上划筏的人停止了划筏,似乎向划船的人说话,但划船人声音更大了,比划的手更用力,更坚决。划竹筏的人就突然转身。然而,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竹筏突然倾覆。
“不好,人掉到水里去了!”程远边说,边往岸边冲去。
“救命呀,快来救人呀!”
岸边、渡船上的人都在叫喊。
程远冲到岸边,扑向水里,李明也跟着。胡英和那司机不会水,在岸边干着急;渡船上也跳下了一个人。
从渡船上跳下来的这个人很聪明,他先把渡船推一把,船就慢慢地向外漂去,自己就游向竹筏。才游出一米多,就抓到一个乱蹦的人,旋即用右手臂弯扣着那个人,然后游向竹筏……
程远在大学里是业余泳队队员,水性很好,游的速度很快。
刚掉下水的时候,那小孩还在水里蹦,渐渐地,就要往下沉了。这时候程远已赶到,他潜下去往上一托,小孩就被托出水面。
从船上跳下来的那个人,这时已把三个人都拉到竹筏边,让他们双手死死地抓着竹筏,身体就浸泡在水里。
程远看了看,就托着小孩边向岸边游去,边对才游到身边的李明说:“你去搭把手,把竹筏拉到岸边来。”
小孩被拉到岸边时,已经休克。
程远马上把小孩放到车里,即刻送镇卫生院。
来到卫生院,车还没停好,程远就抱起小孩往卫生院里跑。医生看到戴着眼镜,全身都是水的男人抱着小孩跑进来,就问怎么回事,程远说:“快,溺水,救人!”医生就把他带到抢救室,立即实施抢救。
程远从抢救室退出来,去办理抢救手续,并交了钱,然后站在抢救室外等候。
大约四十多分钟,医生从抢救室里出来了,他对站在那里的全身湿透的程远说:“你的小孩没事了,可以进去看看。”
听到小孩没事,程远心中的石头落地了。于是他对医生说:“很好!如果小孩需要继续治疗的,你尽管用药。我现在没空,我会叫人来接小孩的。”
程远说完,就往外走。他想知道下水的另外几个人的情况。
他刚走到卫生院的大门外,李明也赶过来了。
“那几个人怎么样?”程远问。
李明不仅全身湿漉漉,而且裤子上全是泥。
“都没事了。”李明说,“胡英在那里,让那渡船回头,要他们先把下水的几个人送回对岸去。”
程远在那里踱起步来,自言自语地说:“胡英不是说取消了竹筏摆渡吗?怎么又冒出个竹筏来呢?”
李明听到了,就对他说:“刚才胡英问了那儿村民。他们说,等那渡船来回要三四十分钟。他们见雨停了,就趁着晴天赶到镇上想买些吃、用的东西。因为雨季,这里出入很不方便。他们都是对岸的村子上的。镇里虽然取消竹筏摆渡,但个别村民家里的竹筏仍然留着。”
“这样看来,这里还是需要一艘冲锋舟。”程远说,“你给武装部长打电话,让他想办法调剂一艘过来。”
“好!”李明边应,边在身上摸手机。
突然,他有点诧异地说:“手机可能掉到水里去了!”
程远看他那样子,就笑笑地说:“不掉到水里也坏了,泡了水还能用吗?到车上去吧,我的手机在公文包里。”
于是他们一起向车走去。
程远突然想起问:“那几个村民都回去了?”
李明疑惑地说:“是呀,您还有事?”
“那小孩是谁的?他们不要了?”
“这个我忘了给您报告。那小孩是跟着隔壁的大叔出来的,说是要到镇上他的姑姑那里的。胡英已让他们回去告诉小孩的家人,让他们尽快到镇卫生院去;胡英同时也向他们打听到了小孩姑姑在镇上的住址……”
说话间,他们已来到小车旁,程远突然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正探身到车里拿公文包的李明,不禁哑然失笑。
“李明,我们这两只落汤鸡怎么办?”程远说。
李明已拿到手机,正要拨电话。
他就一边拨电话,一边笑笑说:“马上到镇上去买。”
“镇上有吗?”程远问。
“高档不敢说,一般的肯定有。”
“什么高档低档,能遮羞就行。上车吧,换了衣服再说。”
车子向镇里卖衣服的地方开去。
“你给胡英打电话,”程远对坐在前面的李明说,“下午三点半钟吃午饭,让她告诉镇政府饭堂,随便弄点面条或米粉就行了;然后由她通知镇书记、人大主席和其他的副职,开个小会,研究一下当前防汛抢险的情况。”
李明应声照办。
天又下起了小雨,并且天色越来越暗,又将是大雨来临。
程远买好衣服换上后,就到镇政府的饭堂去吃了两碗面条,再来到镇政府的会议室,和知了镇的领导开会。
在会上,知了镇汇报了怎样落实县政府关于做好汛期防洪抢险的各项工作部署,以及昨天晚上雨后出现的灾情,处置情况和存在的问题。
听完汇报后,程远就给他们分析了当前天气及汛情的可能发展。一方面肯定了他们近期工作,另一方面要求他们密切注意汛情和灾情的变化,把全镇动员、组织起来,严防死守,不能死人!对灾民的转移、安置要及时,救灾物资的发放不能徇私舞弊,要公正透明。同时,对他们提出的问题,有的给他们出主意,有的承诺回到县里想办法给他们解决。程远说:“北面被淹的村道,是北面村民进出村子,来镇上办事、赶集的必经之路,每年汛期都如此,一条船是不够的。今年秋冬再给你们镇一点钱,多造一条船,才基本满足村民在这种情况下出行。现在的情况,就由武装部拉一艘冲锋舟过来,度过今年的汛期。”
说到这里,程远又特别说到今天的竹筏事故。他批评了镇的书记和镇长,特别点名批评胡英。说她有麻痹思想,处理问题简单、粗糙,以为有渡船就高枕无忧了。程远说:“有了渡船,还要有相应的措施,比如拆毁竹筏,加强两岸的巡逻、值班,以及宣传等等……”
对于程县长的批评,胡英没有感到委屈,也确实感到自己处理问题过于粗糙,思考不严谨,部署不周到。胡英敬佩程远,欣赏他的领导能力、工作水平,以及包容豁达,善解人意的风格。她觉得程县长在全县的工作谋划上,思路很清晰,目标很明确。给各部门各单位的任务、指标比较客观,实事求是,只要真努力了,都能完成任务。他提出的工作措施,针对性很强,也很严格。对基层存在的问题,他知道哪些是属于基层,基层也有能力解决的;哪些虽然属于基层,但基层是没有能力,或者暂时没有能力解决的。对于这些问题,他会分门别类,视情况或者给你出点子,指路子。基层确实无法解决的,他会千方百计地帮助你解决。
他批评人时,对事不对人,就事论事;被他批评后,他不会讨厌你,不会看不起你,更不会给你穿小鞋。他说话不多,不喜欢开无聊的玩笑,样子比较严肃,但谁接触过他,就不会怕他……
这时,李明走到程远旁边,小声说:“冲锋舟过来了。”
程远停止了讲话,看看表,已是下午五点五十五分了。
“部长来了没有?”程远问李明。
李明说:“来了。”
程远说:“你叫他进来吧。”
“好。”李明应声跑了出去。
这个会开了两个多小时,明确了一些事项,解决了一些问题,也部署了一些工作。镇的几个领导心里更踏实了一些。
这时,武装部长进来了。
程远站起来。
部长马上给他敬了一个军礼。程远上前和他握手,并上下看了一遍部长的迷彩服。
“你也一身泥,一身水呀?”程远说。
“哎呀,县长,您就别说了!”部长欲语还休。
程远感到他有话要说,他就问:“是路上很难走吧?”
“路难,人心更难!”部长满肚子气说。
“有故事?”程远边说,边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说,“坐下说吧。”
部长说:“我们应该是下午四点钟左右,就来到了距离镇十来公里的地方。那时候下着小雨,运载冲锋舟的卡车在爬那个不长的斜坡。车差不多到坡顶了,车轮却打滑。我们怎么弄,就是上不去。老天爷好像存心跟我们过不去似的,我们心越急,它的‘尿’就撒得越大。
“没办法,我就看一看周围,发现在离公路一二百米的地方,有家农户。心想去借把锄头吧,挖一挖路面,然后垫点石子,车就能上去了。于是我去借锄头,另外两个兵就在那儿收集石子。到了那农家,就问他们。那人家有个小伙子,约二十岁出头。您猜那小伙子怎么说?他说:借锄头可以,一把两百块。我说,那不是借,是租了。他却说:还是解放军叔叔有文化,说得准确!
“真是气死我了!我忍着气说。你还知道叫我解放军叔叔?解放军上战场的时候,谁给钱他们了?他却笑笑说:可你现在不是上战场呀!我说,这是另外一种战场!知了镇需要冲锋舟救灾,我们部队免费为他们提供,同时免费运送给他们。你好意思收这种钱吗?那家伙却来气了,黑着脸说,钱我不要了,锄我也不借了,你到别的地方去借吧!
“哎——他真能噎人!我转身四顾,屋檐外,大雨如注,白蒙蒙中,只见山脉相连,庄稼与林草相接,哪里还有什么人家?算了,我掏出两百块钱,给了他。我们就在那个地方折腾了一个多小时!”
程远听着部长的述说,内心翻江倒海,很不平静,但从口里说出来的却是一句:“你们辛苦了!”
良久,程远便指了指镇上那几个领导说:“他们你都认识吧?”
“不仅认识,而且很熟。”部长说。
程远说:“那好,冲锋舟怎么安排,如何使用,等一下你和你的战士与他们再商量。现在天都快黑了,我们开饭去吧。”
“好的!”大家一起应了。
程远又对镇的书记说:“今晚我就住镇上了,饭后请你和李明去安排一下。”
书记点了点头。
程远忽然对部长说:“你住吗?”
部长说:“我可能不行,明天八点我要到军分区开会。”
“那行,我们走吧。”
这雨下得很有节奏,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就是下个不停。已经整整一天了,就是中午停了两三个小时。
程远吃过饭后,感到比较累,就到镇上的小旅馆去休息。
这小旅馆正面临街,背后是三米多高的小土墩。土墩对着旅馆这一面,是垂直的土方口,有五六米宽,距离旅馆二三米远,这应该是建这小旅馆时挖的。由于长年的风雨侵蚀,土方口已是凹凸不平了。
程远住在一层,窗口正对着那土方口。
旅馆的设施很简陋,一铺床,一张桌子,一台陈旧的长虹牌电视机。知了镇是山区镇,没有闭路线,电视信号很差,雪花大到几乎看不清。
程远开了一下电视就关了,然后点燃一支烟站到窗口,把玻璃窗推开,雨声更大了,“噼里啪啦”地响。
由于没有什么风,雨线是垂直的,没飘进来。
程远一边吸烟,一边借着室内的灯光,看那堵泥墙般的土方口。
只见那雨水从土墩顶上往下流。有几道小沟是往年的雨水冲刷出来的,有深有浅。深的有二三公分,浅的也有一公分左右。雨水顺着这些水沟往下奔流。最深的那道水沟,由上往下一米多的地方,已凹进去形成约五公分深,宽约六七公分的大洞。雨水流到了洞口,就出现了一个水帘洞的奇景。
程远对着这个水帘洞看,觉得太有意思了。他贴近一点窗口,仿佛要品味出一些奇思妙想似的。就在他兴趣盎然时,突然“轰!”的一声,从这个洞口上方,坍塌下来一片,约有五六十斤的泥土。把窗口下水渠堵塞了一大段。
程远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小塌方吓呆了!
他的眼前马上浮现出去年长乐镇山口村“六二五”山体滑坡的惨状,内心一阵惊悸。
他马上转身,跑到旅馆门口,看着漆黑一片的夜空,听着“哗啦啦”的雨声,他按捺不住了。
他敲开了李明和司机的房间,对他们说:“走,我们去长乐镇!”
李明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试探性地问:“长乐镇出事吗?”
“谁知道会不会出事,快!”程远有点焦急地说。
李明不敢再问了,但心里在嘀咕:老板今天怎么了?
李明叫司机发车等候,然后他向旅馆老板解释退房。
知了镇到长乐镇走山间机耕路约二十多公里,若走国道二级路七十多公里。此刻已是晚上八点多钟了,程远心急,要求司机走山路。
天空如墨般黑,越野车两盏如剑的灯光射向田野,射向山边。如豆大的雨滴在车灯的照射下,象一条条银线,更象支支银针,从黑夜的空中飞下来,直扑向艰难行走中的小车。周边的水圳、山沟,洪水奔腾,“轰隆隆”的响声与不断的雷声形成雨夜交响乐。
在万籁俱寂的夜空中,这种交响乐令程远心悸、恐惧。
去年山口村“六二五”惨像仿佛就在眼前。
长乐镇山口村有六十多户人家,其中一部分,三五扎堆地依山傍水而建。依山而建的是在泥质的山体脚下;傍水而建的是靠在山沟小溪边上。去年连续几个强降雨过程后,最末一场大暴雨,在凌晨三点多钟,把一座山割裂开来,山口村五户人家在睡梦中被掩埋。
天刚刚亮,程远赶到山口村山体滑坡现场,展现在他眼前的,已不是民居房屋,而是一坨从上面山体分离出来的小土丘。土丘上的树木、野草仍在小雨微风中郁葱挺拔。
在挖掘清理工作开始后,程远看到了被挖出来的一对夫妻,仍然保持睡姿,躺在床上。全部清理完毕,总共十八条生命!
据后来村上人说,这是一百多年来,从未见过的连续降雨,也从未见过如此“山崩”……
越野车在机耕路上奔跑着。路面坑坑洼洼,司机想开快一点,但颠簸得很厉害,弯多又急。
司机睁大眼睛,以自己最有把握的速度,直往前赶。
突然,前面又出现一个急弯。司机稍作减速,车头刚过山嘴,“轰!”一声,整个车突然翻到三米多深的水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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