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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3）
书名：沉浮 作者：谢秋子 更新时间：2015-08-26 09:25 字数：2940
秦哲终于回到高地县了。
十天前，他参加省委政研室举办的研讨班。在程远出车祸的第二天，他的老婆就用电话告诉了他。由于回不来，他只好每天晚上打电话给程远。一是了解康复进展，二是为程远解闷。
现在回到家了。吃过饭后，就迫不及待地向医院跑去。
程远坐在床上，挨着床头，左手拿着报纸在专心致志地看报。
秦哲悄悄地走进来，程远没有发现。
“哟，带病学习嘛！”秦哲来到床边突然调侃地说。
程远把报纸拿开，见是秦哲，便喜悦地说：“你这个家伙，回来了！”
“六点到家，现在才八点多。不敢耽搁，快快赶来向县太爷请安！”
“你以为是中世纪吗？来，坐这里。”
秦哲把一袋苹果放到床头柜上，就坐到程远示意的椅子上。
“怎么样，情况还好吧？”秦哲问。
“康复得还不错，可以到地上站一站，慢慢地挪几步了。”程远说。
“春玲回江滨市了？”
“没有，我让她请公休假了。她送来饭菜，我吃了；但她还没吃呢，回我宿舍吃饭去了。”
“她也够辛苦的了。干部交流，苦了干部，也难为了家属。你为什么不让县府办派一两个人帮帮她呢？”
“这样不好。老婆伺候老公自在！”
“你呀，你才是中世纪的‘老古董’！”
看到秦哲一脸正经又十分无奈的滑稽样，程远倒有点开心地笑笑说：“何以见得？”
秦哲立刻理直气壮地说：“现在都这样，不说一个地方，一个单位的主要领导病了，就是主要领导的亲属病了，那也是前呼后拥的。你是一县之长，何况还是因工而伤，更何况你的父母不在身边，儿子又在外读书，让单位里派一两个人服务一下，这又有何不可呢？”
人们都说，人在患病或患难时，心理都很脆弱的。看到秦哲的热切与真诚，程远内心也感动了。于是，他很诚恳地说：“感谢老同学的一片诚意。你说的我见过，也听说过，但我真的不想那么做。一是这份情不好欠。来伺候我的人，要送水送饭，擦身擦脸，倒屎倒尿，这些都是妻儿做的事，却让同事、下属来干，这是多大一份人情？这份人情我今后怎么还？二是他们毕竟是同事、是下属，如此近身的服务，我真的不习惯；三时来伺候我的人，今后他表现好了，我表扬他，使用他，大家会服吗？会有质疑吗？如果他表现不好，我批评他，甚至处分他，他会怎么想？会说我忘恩负义吗？”
秦哲默默地听着程远的解释，感到这个老同学的内心世界既坦荡又强大，他的言行举止既练达又亲切，他的感情丰富又思想缜密。正是这些优良的元素，铸造了他的人格魅力！
“你啊，”秦哲看着程远，自言自语地发出了感叹，“高老先生真是把你彻底改造了！”
秦哲和程远在一起，秦哲往往不是慷慨激昂，就是玩世不恭，或者是调侃嘻笑，甚少会有现在这种庄重感叹。
叹息过后，秦哲一阵沉默。
程远为打破他的沉默，就调起他的侃来。
“怎么，十天研讨班，造就出一个思想家来了？”程远笑嘻嘻地说。
秦哲像被一盆冷水泼过来，打了一个激灵似的，突然回过神来说：“什么，什么思想家？这种研讨班不去也罢！”
“何故？说来听听！”
“研讨班的专题是如何做好党委的智囊与参谋。先听专家讲课，然后各自选题写稿，最后在大会上逐个发言。全部不是口是心非，就是陈辞滥调！”
“挺扣业务嘛。”
“首长，你是明君，在你面前我常放肆，现在我再放肆一次，请你继续包涵。”秦哲有点玩世不恭地边对程远说，边掏烟出来。
程远见了，马上制止地说：“你这个不能包涵！”
秦哲恍然大悟地说：“哦，这是病房！”
突然他像重大发现似的问程远：“那你岂不是戒烟了？”
“是呀，我想趁这个机会把它戒了！”
“市场经济，什么都讲成本，戒烟也不例外。”
“可我这个成本也太昂贵了！”
“一分钱，一分货，高投入，高回报！没像我，戒了五回烟，最长的三个月，最短的三天！”
“傻呀？你千万不能要我这种投入！”
“哈……哈……”秦哲昂首大笑。
程远也被感染了，笑吟吟地说：“别笑了，你不是还有要我包涵的吗？”
“对呀！现在当领导的，特别是一把手，有多少政策、决策和决定，是经过调研、论证或者先试后推的？有多少事关全局的，事关战略性的文件是经过相关范围、身处其中的人士的调查论证而出台的？不都是领导一拍脑袋，二拍胸脯出台的吗？有些领导似乎要科学决策，给我们课题，可是，当我们调研出来的东西和领导需要的完全是南辕北辙的时候，有几个会虚怀若谷、兼听则明的？不骂我们已属恩赐，让我们研究成同行同向就是从轻发落。什么智囊、参谋，那是自己高看了自己，实际都是工具，是机器；但是，在发言大会上，谁也不敢说。只按大会安排，同心同德，自我安慰！”
程远对秦哲的性情十分了解，他不仅没有责怪，而颇有同感地说：“研讨会就是学术会，应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呀，有什么不敢说的？”
“省委政研室的主任是省委副秘书长兼的，他一直跟班。班上的学员都是市、县两级政研室的主任。官场上就有这么一个特点，官越大越怕上级！市级那些主任，在我们的面前就跟着发牢骚，有些牢骚的水平还挺高，理论挺深刻的，可到了那副秘书长面前就温驯得像只小绵羊。副秘书长一说话，他们就像小鸡啄食，看着就恶心！”
“这是官场的顽疾！”
“所以我就常想，之所以成为顽疾，不就是无所不在的予取予求的权力吗？如果权力真正能放在一定的规矩里运行，能限制它的随意性，防止它的扩张性，那顽疾还成为顽疾吗？”
“现在规矩也不少噢。”
“对，现在的规矩确是不少！不说全国人大常委会通过的法律，国务院颁布的条例，仅中纪委、监察部制定的规定就数也数不过来；可是每年元旦和春节之前，上级政府和纪委都要发出通知，不能突击花钱，不能用公款请客送礼！这是为什么呢？是中国人特别健忘，还是原来出台的那些法律、条例和规定都是废纸呢？如果《刑法》也是这样，每当有刑事案件发生，全国人大都发一个通知，要求大家遵守《刑法》。那么，我们这个民族，将是一个什么样的民族？我们这个国家，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这使我想起小时候睡懒觉的情形。每天早上七点钟还不起床，父母就来到房间掀被子。如果在冬天，被子一掀，自己就蹦起来。待自己穿好衣服走出来后，父母就会说：明天不准再睡懒觉了！可到了明天，自己依然故我，父母也如是！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直到我离家去读大学。”
“是啊，有法不依，执法不严也是突出的问题。”程远感慨地说，“法律、规定就是橡皮筋，权力却是钢筋！”
“你的比喻很精彩！”秦哲击掌说道，“问题是谁让法律、法规变成橡皮筋的？是司守法律、执行法规的人？还是主宰司守法律、执行法规的人之人？或者是兼而有之？现在大家都埋怨人与人之间，人与单位之间，单位与单位之间没有信任，缺乏互信，全社会都不讲诚信！我以为根子就是法律变成了橡皮筋！连法律都不可信了，还可以信什么？最后又回到三样东西：权力、金钱和暴力！现在弄权滥权，行贿受贿，以暴抗法和以暴制暴等等问题，成为社会的突出问题，这是为什么？普罗大众整天埋怨有法不依、执法不严、违法不究，可责任又在谁呢？”
也许是同学，也许是性情相投，程远就喜欢和秦哲在一起。秦哲不仅为人爽直，而且是一个有思想、有主见的干部。和他聊天、调侃，程远就感到在对照镜子。当然，程远不是李世民，秦哲也不是魏征，但秦哲那愤世疾俗，嫉恶如仇或嘻笑怒骂的东西，常常会引起程远的沉思。诚然其中不乏偏激、不乏玩世不恭，然而更多的都是他对众生世态，社会万象经思辨后，在怒其不争中的真情流露。当然，给他忧国忧民的帽子，也许会过大，但他渴望公平正义、道德秩序和繁荣稳定之情不应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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