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喝酒被喝趴下之后,吕勇一改往日交横跋扈的脾性,见了陈文铁像是见了老大哥似的,笑呵呵上去分了烟,又替他点上火,笑道:“陈书记要是觉得不好意思,我去跟寡妇清说,让她从今天开始,把你的家务活给承包了,有我出面,不怕她不答应。”
陈文铁抽了口烟,觉得过意不去,便从裤兜里摸出红塔山,给吕勇、戚会计和牛有贵各分了一根。三人见到是好烟,都笑开了眼,纷纷点上,过瘾地抽了起来。
陈文铁心里叫疼,一包红塔山八块钱,一根就是四毛钱,而此时一斤白花花的大米才卖2毛8,他现在身上所有的钱加起来只有100零几块,来回一趟东海县,车费就得花去十来块。就盼望着乡里财政所早点发工资吧,一般事业机关单位都是每个月10号以前发放工资,不知道东山乡的工资什么时候发。
大家前前后后来到了朝南的大房间,房子正中间摆放了一张长长宽宽的会议桌,老村长来得早,早已坐下了。
“陈书记,昨晚睡得可好,山里蚊子多,没有把你怎么样吧?”老村长关心道。
不等陈文铁回答,农经站的田大福插话道:“吕公安都奈何不了陈书记,更不要说小小的蚊子了。怕只怕寡妇清半夜来敲门,我们陈书记血气方刚,经不住诱惑……”
话没说完,大家都哈哈笑了。老村长注意到老田这么说,吕勇竟然没有任何意见,看来酒量深也有好处,降服的了吕勇那样的猛将。
陈文铁是乡镇企业局上报给县委组织部,并经由组织部审核调配,下派来的第一书记,所以就和老村长一起坐在了首席,吕公安、戚会计等人依次入座。老村长拆开四块钱一包的阿诗玛,分给了大家,看样子是有任务分配。
“陈书记刚刚上任,我就先简单介绍一下我们东山三村的情况吧,东山三村包括了朝日、当午和落日三个村,分列在东山脚下,是穷旮旯地方,陈书记一下子难以适应也很正常。”
老村长顿了顿,喝了口浓茶继续说下去道:“我们朝日村这两年的发展,有点滞后,农业生产提不上来,本村耕地面积又少,几乎都是山地,很难种粮食,只能种些地瓜土豆。反观与我们相邻的当午和落日村,由于前年开始养鸡养猪,农民们开始自给自足,日子过得倒是越来越好了。”
戚会计插话道:“主要还是提留统筹收不上来呀,每年都只能勉强收齐农业税,村子要发展,少不了钱。”
老村长忧国忧民道:“戚会计的话说得很对,但是农民为什么不愿意上缴提留统筹,归根究底的原因还是因为穷,要是家里有余钱,就不会在乎那点小钱了。”
陈文铁对提留统筹了解不多,就知道村提留乡统筹的说法。
“昨天介绍了大家给陈书记你认识,可能你还不怎么了解。吕公安、老田,包括广播站的小王,可以说是东山乡派过来的驻村干部,哪里需要他们,他们就跑去支援。今天开这个会呢,主要是受乡计生办委托,去征收一笔超生款。”老村长解释道,“清主任,你给大家说说。”
寡妇清进来的最晚,因此没有听到田大福刚才的玩笑话,见老村长让她发言,便开口道:“我们朝日村芦红军家,年初他小儿子渡河的时候,不小心淹死了,现在媳妇又怀上了,按照计生条例,不允许再生了的。”
陈文铁提问道:“农村户口,不是说可以生两胎嘛,现在既然死了一个,为什么不能再生一个?”
老村长解释道:“陈书记你是不了解情况,这芦红军家上面已经有两个女儿了,淹死在东河里的是他第三个孩子,上回被他逃过一劫,这回乡政府计生办下了死命令,必须认真贯彻国家计划生育政策,严格执行计划生育条例,所以才不得不采取行动呀。”
陈文铁点点头,又问道:“按照条例规定,芦红军家如果生育第三胎,需要罚多少超生款?”
寡妇清对妇女主任的工作相当娴熟,直接回答道:“条例上面规定,超生家庭必须按照当地乡镇上年度人均纯收入的二至六倍交纳社会抚养费,计生办的要求是按照四倍征收,所以我算了下,我们东山乡上一年度人均收入是1800块,乘以夫妻双方,再乘以4,总额为14400块。计生办给我们的承诺是征收上来的超生款,将以以奖代补的形式截留在村委会,只需上交一小部分。”
听到这个说法,大家精神都为之一振,一万多块不是个小数目,田大福嘻嘻哈哈道:“真要能把这笔款项收起来,我们就去好好搓一顿,顺便给清主任买一朵金花吧,银花戴久了氧化变黑,像黑木耳似的不好看。”
陈文铁本身是县里人,虽然对农民了解不多,但是一万多块的超生罚款,对于一户家庭来说,猜想肯定拿不出来。
“我的意思是能收多少就收多少,一方面我们要考虑到芦红军家里的生活状况,另一方面乡政府计生办既然下了死命令,国家法律法规我们也不能不予以捍卫。陈书记你有什么意见吗?”老村长打断了田大福的话,询问陈文铁的意见。
陈文铁扫了一眼会议桌,见吕勇和牛有贵在自顾自剥手指甲,广播站的王海山和农经站的田大福则是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他觉得第一天担任朝日村的书记,有必要参考一下戚会计的意见,便用谦卑的语气请教道:“戚会计,你是村里的老会计,对各类款项的征收比较有经验,能谈谈你的看法吗?”
戚会计正愁没有发言的机会,趁机回答道:“我的意见大体与老村长差不多,但是考虑到村委会经费紧张,对于发展本村经济捉襟见肘,这或许是一个好机会,一定要想尽办法多征收,不留情面。”
“那行,”陈文铁决定道,“我也赞同老村长的意见,一切听老村长安排。”
老村长满意地点了点头,分配了各人的任务,由于芦红军是高考落榜的文化人,比较精明狡猾,几年前那次征收,村干部们白跑一趟无功而返,因此老村长有了前车之鉴,就格外小心谨慎。
“芦红军家不大,屋子门口是一个小院子,院子里是一片西瓜地,还有两三棵李子树,屋后则是一个大鸡圈,养了上百只肉鸡和十几头猪。吕公安,牛有贵,你们两个身强体壮,负责看住芦红军,万一他发起狠来,有个应对。老田小王,还有戚会计,你们负责去鸡圈里抓鸡,去的时候带上蛇皮袋。清主任,你就负责做他媳妇的工作吧,能让她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就最好了,他们不用罚钱,我们也不用挨批评。”老村长一一安排道。
陈文铁见没有自己的份,主动请缨道:“老村长,那我呢,如果吕公安他们人手不够,我可以顶上去。”
老村长摇摇头道:“吕公安和牛有贵两人就足够了,那芦红军其实是个文弱书生,瘦的皮包骨头,以前为了养活一家六口人,吃了不少苦,没什么力气。你就跟着我一起做他的思想工作吧,他是一家之主,说服了他,一切都好办了。”
大家准备就绪,气势汹汹地朝芦红军家走去,一路上有说有笑,只有陈文铁心事重重。朝阳村的贫穷超出了他的想象,一路上除了田地还是田地,破旧的房屋,坑洼的道路,还有困守一亩三分地的老农民们,这样的村子由于本身地域限制,加上村干部拿不出好的发展对策,落后和贫穷就成了必然。
好巧不巧的,当一伙人杀到芦红军家院子里,芦红军正站在屋檐下数钞票,他昨天卖掉了几十只鸡和八头猪,总共换了千把块钱,本来想存着给媳妇和未出生的孩子买点麦乳精。
“芦红军,交钱!”牛有贵隔着二十米大吼了一声。戚会计见芦红军手上捏着一叠大额钞票,担心吼声吓跑了芦红军,急忙给了吕勇一个指示。吕勇会意,健步如飞,蹿上去,三两下就控制住瘦弱的芦红军。
陈文铁看清楚芦红军,才知道他果真是个瘦弱的文化人,个子不高,手臂细细的,而且还有点近视眼,陡然被训练有素的吕公安硬生生按住,根本动弹不得。很快牛有贵也冲了过来,伸手欲打,被老村长喝住了。
“芦红军,你家媳妇呢?清主任,你先宣读一下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吧,把相关的超生罚款数额也通报一下,按照流程来。”老村长吩咐道。
等寡妇清告知他如果执意超生,就要罚款14400块,芦红军瘦弱的身躯便使劲反抗了两下,无奈吕公安手法到位,又有牛有贵一旁协助,只能大喊大叫道:“你们他妈的还算是人民公仆吗?你们简直就是强盗,土匪,流氓!”
“你说谁是流氓?”牛有贵在芦红军肚子上砸了一拳,芦红军捂着肚子,痛的脸色发青。
陈文铁心中生出一丝同情,尤其是看见他挺着肚子的媳妇,一脸担心的从里屋跑出来,丈夫是家里的支柱,如果倒下了,一家人都会饿死。她想要上去帮丈夫一把,却被寡妇清拦住了,开始鼓动她打胎。
戚会计发现老村长和陈书记在一旁一言不发,怕他们心软不下狠手,便代替他们宣布道:“看样子你是要选择超生了,这点钱我们先征收了。老田、小王,我们去鸡圈里抓鸡!”
戚会计说完,把从芦红军手上抢来的千把块钞票递到了陈文铁手上,门背后却传来了芦红军他老母亲的求情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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